司馬庫斯吶喊 校留部落 別讓孩子再流浪 高有智/專題報導
明天是全國小學開學日,又是一個新學期,新竹縣深山的司馬庫斯部落,對「開學」這件事格外珍惜。當地泰雅族人時時擔心遭到廢校,無法迎接下一個新學期。部落頭目以介語帶無奈地說:「我們要保住學校,我們不要再讓小孩流浪。」
司馬庫斯部落位在一千五百公尺的新竹縣後山地區,當地山路崎嶇,地勢陡峭,不僅生活困苦,求學更是不便。司馬庫斯原本沒有小學,當地小朋友從小必須跋山涉水,到對山的新光國小唸書。新光部落和司馬庫斯部落看似近在咫尺,目視能及,其中卻是相隔著塔克金溪山谷。
跋山涉水走五小時去上學
這趟求學路少說近八公里,一口氣要走個四、五小時,連大人都吃不消,卻是當地學童的成長必經之路。由於山路險峻,曾有學童在上學途中發生意外,不小心就跌入溪谷,溺斃身亡,迄今仍是部落深深的遺憾。
部落居民阿命回憶童年念書的環境,他說,早年道路還沒通,每逢周一清晨,司馬庫斯學童的高年級生就會領著低年級小朋友,沿著V字型的古道步行上學。由於路太陡,小朋友都得先下到塔克金溪,再爬上對面山頂的新光。「我們根本不用體育課,步行上學運動量就夠充足了!」
不但如此,司馬庫斯部落的小孩,從小就住校,尤其冬天山區很冷,總是想家想到夜夜掉淚,「我們看得到家卻都回不了家。」阿命說:「等到我有孩子,每次看到小孩走在山路上,我還是會忍不住跟著孩子落淚。」
周一晚餐前到校不算遲到
三十多歲的優勞也說,司馬庫斯小朋友在新光國小是出名的,校長都會特別通融,一年級的小朋友只要在周一的晚餐之前抵達學校就不算遲到;一到周六,低年級生吃過早餐後就可以先回家,但高年級生還是得上完課才能走,「我們童年回憶幾乎都是在走路。」
儘管後來司馬庫斯對外的道路開通了,司馬庫斯到新光的車程還是要一個多小時。家長開始協調輪流開車接送返家,但沿途道路兩旁不是峭壁,就是瀕臨深谷,一有大雨過後,家長總是提心弔膽,害怕學童就學期間發生意外。
居民描述,曾有一次滿載學童的車子竟煞車失靈,車子在山路間打滑。負責開車的家長都嚇壞了,還好最後沒有跌入山谷,否則司馬庫斯損失的,將是斷送一整個世代。
自幼住校遠離親情的辛酸
對司馬庫斯的家長而言,難以面對的不只是孩子求學苦行的艱苦,他們更擔心,學童從小就住校,為讀書割離親情,連生活都不會打理,成為漂流「小留學生」。
六十年次的巴杜是三個孩子的父親,他也是部落頭目以介的大兒子。頭目以介是第一屆新光小學的學生,當時還是在日據時期,新光小學只是一所分校。從以介到巴杜,父子兩代都嚐盡長途跋涉唸書的痛苦。巴杜為讓孩子有更好的讀書環境,巴杜曾把及齡就學的大女兒寄放到新竹湖口的親戚家中,心想至少還有親戚可以就近照顧。
沒想到,女兒硬是熬上了高中,老師卻反映女兒在校叛逆不聽話,巴杜忍不住多說了幾句,女兒壓抑不住長期隱忍的情緒,當眾大罵父親巴杜:「你怎能從小就拋棄我,狠心把我送到外地去讀書,完全不管我?」
把一星期換洗衣物全穿上
巴杜一聽當場楞住了,難掩挫折情緒直說:「我怎會拋棄你?我還不都是為要讓你好好讀書。」巴杜花了一大段時間解釋,才撫平女兒情緒。巴杜後來索性把小兒子洪努留在部落受教育。好不容易狠下心把洪努留在新光國小,洪努一邊哭著,一邊被老師半哄半逼地帶回教室,他和老婆兩人也是哭著離開學校。巴杜曾為洪努準備了一星期的換洗衣物,沒想到,洪努竟然一口氣都穿在身上,硬是穿了五件上衣和五件內褲,哪一件髒了就脫掉。還有一次,洪努住在校舍時,半夜不小心大便在床上,年紀實在太小,也不會換洗衣物,儘管學校有舍監,根本就無法關心每個孩子,洪努就這樣足足臭一個星期,「每個從校舍回來的孩子幾乎都是髒髒臭臭的,看了我們好心疼!」
司馬庫斯學童從小就離家住校,要不然就是找親戚寄住求學。頭目以介感嘆地說,小孩即使變壞了,家長根本都不知道,「等到上了國中,我們想管也管不住了,只能把他們交給上帝。」
三年前當地第一次有小學
三年前,司馬庫斯的泰雅族人為當地學童爭取設置小學,一度揚言罷課,拒絕到新光國小上課,並發起部落自學行動。在民代多方協調下,新竹縣政府允諾在當地設置實驗分班。這是司馬庫斯第一次有小學,一所政府與部落共同合作打造的小學。
因為經費有限,先以實驗分班方式,以一至三年級的低年級學童為主。部落裡,二十多個男丁一聲令下集體出發砍竹、整地、蓋屋,花了一個月的時間,陸續蓋了兩座全國僅有的司馬庫斯竹屋學舍,也建造起當地的希望。部落還派出六位耆老與族人,負責在實驗分班課程教授母語、傳統編織和歌舞等文化課程,豐富內容,也幫助學童找回泰雅族人的自我認同。
司馬庫斯實驗分班從簡陋中一路走來,原本只是低年級學生受教育,艾利風災後連高年級也留在部落唸書。
實驗分班現有十五個學生
目前實驗分班裡就有十五個學生,分散在一、二、四、六年級,總共有兩個代課老師和一個替代役男負責上課。學童留下來了,不必再流浪求學,「保校」也成為司馬庫斯居民共同的語言。 負責部落教育文化工作的阿命說,他們想讓下一代根留部落,「可以陪著孩子成長的感覺,享受真正扮演爸爸的角色,真好!」
不求好校舍只盼安心學習
「從未擁有過會格外珍惜。」巴杜也說,自從孩子回到部落,即使再忙,晚上都會抽空陪孩子做功課。
以介說,當地小孩就算不會讀書,但只要留在父母身邊,至少不會在外當流氓。
為增加司馬庫斯同儕學習的刺激,司馬庫斯學童每周五都會回母校上課,新光國小安排「司庫周」和「新光周」,讓兩邊小朋友保持互動,擴展人際關係。
「司馬庫斯不一定要有好的校舍,但要能讓學生安心學習的環境。」留住一所學校是部落共同的心願。
新生活 走向上帝的部落 高有智
司馬庫斯,一個海拔一千五百公尺的泰雅族部落,曾經因為地處偏遠,長期被稱為「黑色部落」。近年來,司馬庫斯整合部落力量,找尋泰雅族失落的共同生活精神,當地禁菸又禁酒,族人共同簽署不賣地的部落公約,一步一步走向「上帝的部落」。
司馬庫斯是新竹縣尖石鄉最深山的部落,直到一九七九年才擁有電力,可說是全台最後一個有電的村落。對外道路更在十年前才開通,醫療設備也非常缺乏。
司馬庫斯的電來了,路也通了,後來又因為發現檜木林,帶來大量
觀光客。雖然改變了當地的經濟生活,不過,也造成部落分裂,為搶生意,親族反目成仇。
在族人痛定思痛下,凝聚共識,走向觀光產業共同經營,當地泰雅族語稱為德努南(Tnunan),目前下設十一部,包括農業、教育文化、生態環境、衛生醫療、社會福利等部。部落共同經營制度從二○○二年由八戶居民開始發起,目前已經擴及二十二戶,約佔整個部落的八成以上,族內所有營收資產全部集中共管,族人分工合作,共工共食。
在司馬庫斯的共同經營制度下,目前成員每月可領到一萬元薪資,其他則交付給部落共同基金,包括支付教育、老人福利、醫療等費用。孩子學費全由共同經營制度負擔,結婚的年輕人還可領到二十萬元的補助金。
雖然外界封司馬庫斯是「人民公社」、「社會主義的天堂」,不過,當地居民認為,他們只是找尋泰雅族共同生活的傳統精神。
為台灣教育開闢一扇新窗 高有智/特稿
司馬庫斯部落歷經長年爭取,好不容易留住一所實驗分班。然而,不確定的實驗計畫卻讓部落老是擔心受怕,尤其面對全台各地檢討併校與廢校的風潮,「實驗」兩字更見沈重。
台灣近年來面對少子化的情況,再加上偏遠地區的人口外移嚴重,小型學校的整併問題確實不得不去面對。從九十年度到九十三年度,短短四年內,全台小校整併完成九十一座,有的縮小規模改為分校、分班,甚至直接裁併。
然而,面對整併小型學校問題,最主要考量還是以學生為主體,除了評估學生人數、校舍屋齡、鄰近學校便利性與交通等因素外,其實當地社區參與教育意願與能力也是重要評估一環。
司馬庫斯的故事是特殊的,求學路苦早就應該為當地設立一間學校,更令人動容的是,當地家長為教育付出的苦心與熱心。
司馬庫斯的情形,確實是教育資源豐富的都會區難以想像的,尤其原住民家庭,更需要部落生活作為文化搖籃。為司馬庫斯留下一所小學,不只是留下部落希望,也是為台灣教育開闢一扇新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