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與二十世紀中國〉〈魯迅和北京、上海的故事〉〈20世紀30年代:有關古代文化的幾次思想交鋒〉 曾芷筠
似乎不論何時何地,錢理群都站在不同的時間點叩問同樣的問題:究竟要如何看待魯迅文學遺產?以及,魯迅給當代的我們怎樣的啟發?正因如此,魯迅作為一個思想資源,才能夠不斷翻出新意。在〈二十世紀中國〉這篇文章中,錢理群是站在面對六四事件做出回應的。在六四事件發生的八零年代末期,保守思維復闢的語境下,魯迅是粗劣地被劃為反動、有毒的,換言之就是延續五四自由民主啟蒙運動的濫觴,除了高喊不能忽視魯迅、為他平反的訴求之外,錢理群引領我們看見現存於中國的奴役狀態:不論是對物質科技的過份崇拜將導致內在精神的匱乏,或是對民主大眾的崇拜其實是長久被遮蔽的奴性的爆發,終將導致歷史的重複循環,更有力的指出逐漸蔓延的個人主義氛圍,也是將自我感覺過於放大的另一種形式的奴役。這樣的分析看似關閉了所有的存在狀態,但其實還是那句老話,即做一個永恆的反叛者,用我自己的話來理解,就是把單數的我,擴大到複數的我,懷抱同情和理解,在各種說法當中移動思考,以打破現實政治的意識型態疆界。在本期的《台灣社會研究季刊》中也刊出了錢理群於2005年針對同樣的問題再一次答覆:在二十一世紀初,又有了新的問題,例如中東科索沃戰爭、以及國內當代的年輕人普遍沉浸於拜物與虛無的氛圍中,並提出了正視現實、辯證地揚棄現實也不超脫現實此一態度,來達到所謂的信仰。我理解到,信仰並不是佛家目空一切、以六道輪迴來概括現實,也不是莊子顛倒是非的超脫論調,這兩種學說對於魯迅而言都自外於現實而不能正視自己的矛盾。可以說,矛盾與混亂就是人類生存最真實的狀態,不逃避地接受它並且思考它,是為最正直勇敢的態度(雖然無可避免地會有一些階級和文化資本條件的烙印,不過錢理群這些話原本就是對著知識份子說的)。
講北京和上海的文章則以清楚的視角展開討論:北京是中國傳統文化的典型代表,上海是最早接受西化也最具現代性,其中又扮隨著一個由學院轉往市場的文化重心移轉,也包含魯迅本身從政治教育野心過渡到單純的文人。我從未細想過將近年熱門的城市研究和魯迅連在一起,但經由這個切入點,魯迅小說中的許多描寫在我腦海連成一片,直指向無以安身立命、階級界線森嚴,沒有出口的一片白茫茫的羅網,錢也指出:魯迅是從五四的新眼光看待老舊城市,才使得有那麼多的價值必須被重估。有趣的是,不同的城市是以不同文體書寫的:回憶式的散文書寫故鄉紹興、小說故事的背景設定於北京、雜文的批判針對上海的流氓奴才、人言可畏。從租借區歷史、上海摩登商品海報、文學電影,例如張愛玲和新感覺派的小說、阮玲玉的新女性形象,我們對上海的印象一直都是「油滑」的;但是若不從魯迅的觀點去看,便不能明白那深刻的病態精神結構,「初學的時髦」表面底下、左翼進步的理想之下,充滿推擠著爬行的中國人。令我想起阮玲玉在《新女性》中所扮演的作家韋明是如何在無錢送女兒去醫院致使她夭折後,被有權勢男性和小報記者的惡語中傷,因而服安眠藥自盡(她本人也死於可畏人言)。看似是進步獨立女性的她成為被同情和憐惜的小資產階級弱者,而真正的「新女性」,是她的鄰居、略有些男性化的進步女工李阿英。當初看電影時不太能明白為什麼這些男人對她這麼無情,也許就是中國人慣於相互奴役的性格,致使一個生氣蓬勃的城市容納這樣的悲劇。
〈有關古代文化的幾次思想交鋒〉一文讀起來非常痛快,語言也比較學術。值得一提的是,錢理群提到過去白話文運動的旗手(劉半農)後來如何嘲笑白話文語彙貧乏的青年,甚至提倡起古典文學、要他們到文言詩詞裡去尋找資源,對於魯迅來說無異是一種鬼魂重返,因此大加撻伐。這裡魯迅的態度立場是明確的,他首先反對推薦這個次要的選擇給青年,也反對中國傳統文化作為一個鮮明的旗幟立足於世界;這讓我回頭思考杜正勝的教育政策,以及所引發的一連串保守文人焦慮,例如詩人余光中也以和劉半農同樣的態度,呼籲青年學子多像古典文學學習,政權的作用力在其中佔主導地位。杜正勝確實削足適履,然我對余光中的焦慮也不以為意,我比較在意的是語言文字是認識論的基礎,而讀者能夠透過語言文字達到怎樣的高度?確實,在三零年代的中國,語言是貧乏的,文學也是貧乏,不論是回到古典詩文或是學習外國語言,都能夠提供語言翻新活化的來源和功能,並在足夠的時間積累之後創造出新的表達方式。魯迅討厭施蟄存提倡的方向,我認為他討厭的並不是古典文學本身(畢竟他自己也深受浸淫),而是這種品味所代表的階級傲慢,以及存在於上海的那種小資產階級知識份子的虛偽。我覺得魯迅反對這個似乎有點過於情緒,對我來說不太合理,特此自我辯證一番。另一個值得一提的是,莊子市儈化的典型,即上海同時依附外國人和中國人的流氓,可斥為顛倒是非。我觀察到另外一種莊子市儈化的典型,則像是阿Q,處於現實中卻不能面對自己的劣勢,只好假裝清高、超脫是非道德,把注意力集中在不存在的高度。
〈魯迅和北京、上海的故事〉讀後感 蘇淑冠
二○○九年六月四日課堂上的此時當下,正值六四天安門事件二十週年。各種媒體的報導再現北京的地景和氣氛又再度的物換星移二十年前的六四,風聲鶴唳,北京為中心的「北京模式」的擴散威脅、中國大陸網路資訊封鎖和箝制、中國主要大城市街道佈滿武裝軍人的監視巡邏、民運人士吾爾開希前往澳門遭拒入境和轉機並且遭到遣返的對待,但同時,越來越多被掩蓋、被遺忘、被消抹的「真相」也在這二十年裡,化為一股股擋不住的聲音……一向以反共大業為目標的自由民主「中華民國」官方,在今天,對於六四天安門事件的暴力卻出奇的安靜、低調,偶爾零星無關痛癢的報導、呼籲,這還真是帶有荒謬意味悲劇中的悲劇阿……
「城市」是首要統治者與被統治者烙上一層又一層相互交磨的歷史深痕之所在。張愛玲的上海,波特萊爾的巴黎,皆是一窺城市空間的歷史詩篇,活在二十世紀早期的魯迅「處處為家」也「無處可安身」,除了容身在「現代化」的中國都市空間的虛無感,也對生活在其中的人們如何在呈獻自我生命的意義有深刻的觀察。不同的城市就像不同的舞台,有著細緻不同的風俗、氛圍和語言,魯迅的流浪路徑從南京—東京—杭州—北京—廈門—上海,這種輾轉城市之間的生命經驗,成為影響魯迅思考方式的背景。以當時中國的物質生活處境,魯迅算是擁有優勢資源和機會參與不同空間銘刻的特殊地景與文化特色。但是「異鄉人」或者「外國人」身份,似乎多少拋不開個人出生地印記下的自我觀看,產生出魯迅終身難以下嚥的鄉愁,或對周遭環境自我感覺的格格不入,對於「外來者」身份不明的曖昧、游離不定的恐懼,當扮演一個與「自我概念」(中國人?紹興人?)不相符合的角色的時候,不免「生疏」及彆扭,卻也無意識的呈獻對各種事情緊張、警覺的保護姿態。魯迅新到一個城市,內心往往冒出強烈的疏離感,種種「不適應症」散落在各處篇章角落,例如初到北京時的無聊百賴、初到南方時又感到當地「孤立海濱、和社會隔離、一點刺激也沒有」、初到上海時,則又是自覺無法融入上海的複雜和喧噪,但是魯迅每每直至離開,暮然回首,才回味著那一城市的美好。
錢理群老師這篇文章雖然說是半成品,但卻能被魯迅的漂泊感情緒牢牢抓住和打動,魯迅描繪和想像「城市」的方式似乎是冰冷、淡漠、少有人情味的,北京的灰樸冷硬,上海的「推爬衝撞踢」,魯迅敏感於「傳統」和「現代」交雜的中國城市裡的人心疏離和百年孤寂,每到一個新城市,不由自主的生產不少主觀抒情或批判的作品。對「城市」的敘述,如同錢理群老師說的,同時打造出魯迅的文學世界的體系,關注底層階級的自我意識,描述「城市」的生活,人民百姓各種情態再現在魯迅的雜文、小說或者書信,既像是提供一種內心孤寂無聲(或大聲?)的政治抗爭(例如一九二七年最為明顯),在一個層面上,也是思考當時「城市」如何承載資本主義的剝削抵抗、左翼主體的發展建構,或共產主義的死心塌地的材料,「城市」,這個「真實」又「浪漫」的立體意象,也成為魯迅批判知識份子、學者、文豪、軍閥、洋人、西崽等「人」強加在瘋狂時代的一切虛假規則的起點,相較於「農村」,魯迅對於「城市」的情感真是複雜許多。
〈20世紀30年代有關古代文化的幾次思想交鋒〉 林思晴
孔子的儒家思想一直以來被運用在君王的統治上,而儒家又跟傳統禮教牽扯不清,這關係錯綜複雜,現在已經很難把孔子與儒家拉出來看,先入為主的印象使得我討論五四為何要「打倒孔家店」總會有點搞不清楚,因為我心裡一直認為孔子與儒家還是有些區別的。
最近剛好上課有提到一些儒家思想和帝王政治,帝王之學常用運儒家思想去治理天下,而傳統科舉考試考的就是儒家的經典,所以很多人批判這種得君行道、想治理國家的精神。所以很士人從孔子積極想涉入不可為之的政治領域下手,藉此認為讀書人最終就是要以文采報答國家。但上面這個關係我認為要加入時代的脈絡和讀書人自己的思想與精神價值,雖然是宣稱採用孔孟,但是也有人就算信奉儒家也不想出世,這是多與個人有關係。孔子終究還是個凡人,周作人和魯迅都看到他身為一般人的那一面,孔子已經被神聖化,所以要貼近最真實的人性,比一般人更為困難。孔子的一股悽涼,魯迅也有提到他雖然對政治及有抱負與想法,但終究以一個教育家出名,但最後連他能相信的弟子也被剁成肉醬,讓孔子傷心不已,這難道不是一個人的悲哀?可是我們讀論語,也只是輕輕的帶過,但是對於孔子神聖的心靈,我們被迫不可以表達更貼近於人性的想法,有時候這樣做被人罵是褻瀆、不敬。就因如此,更要把孔子拉出儒家思想來討論,才可以看到更多不同的觀點。在此也要提到孔子的禮樂制度,已經和現在的禮教不同,禮教是國家與社會想灌輸人的意識形態,周作人也指出現在談的禮儀、禮教都是墮落的東西,周作人延續他五四時期將原始的儒家與後來的儒教相區別的思路。
宋代理學興盛,但也存在著許多派別,重點是格心至理,而格心的方法又因派別而不同,到了後來甚至有心學一派的出現,但以思想以及閱讀的叢書來看,他們都還是逃不出儒家的範圍,但卻加上了自己的新註解。宋元明理學發展有些學派其實雖然敵佛、道兩教,但思想上卻悄悄偷渡這一些範圍,新儒學有如宗教一般,讓人有個追求的目標與熱情,這裡也要牽扯到為何宋代會發展理學?因為他們認為漢唐以和正道背離,雖然讀的是孔孟的思想,但真正對於道、理,是無法與三代相比的。所以宋代理學有一個重點是要恢復三代的「正道」,當然,這個正道到後來,有個主流出現,就是朱熹的理學。
朱熹我認為也和孔子一樣本身沒錯,但當思想一被當政者所用,就會產生不同於本意的扭曲。先談孔子,教科書上面都寫著漢代多行儒家教化百姓,無不風調雨順,甚至有一些盛世出現。這裡就出現一個問題,漢朝何以真的多行儒家?這些資料的正確性為何?其實沒有讀過不同史書的人是很難比較的,因為我們無法有太多的資源去了解「漢代多行儒家教化」這句話的正確與否,但很明顯的知道,寫史書的人難免有主觀的看法出現,也就是這些不同的看法使人知道,漢朝不只有儒家,其實對君主最有利的法家才是真正的重點。
法家思想在許多時候與儒家並駕齊驅,甚至有時超越過儒家的勢力,而在後漢書中漢朝皇帝多嚴法,重視律令學。但是後來的資治通鑑司馬光特意把漢帝一些法家的作為給忽略,不只一個皇帝,甚至還有許多皇帝都是如此,運用著外儒內法去控制國家體系,但是大家卻只讚揚儒家?其實我不知道這裡面的機制與心態是什麼?或許要透過更多的考究去明白其中的意義。
再回到朱熹,朱熹到最後被元朝訂定為科舉考試的範本,士人為了求官,還是會去閱讀裡面的儒家思想,因為朱熹是以儒家為出發點,但是宋明理學是非常廣闊的,所以全把禮教又牽扯到理學也是有些無辜,有些理學融入了道教與佛教,而更重視士人本身的「社會責任」,所以有很多理學家建立了義倉和鄉約等,屬於公領域與私領域外的一圈。此時把儒家拉近來看,在此的脈絡不只是科舉考試的範本,更重要的是體現社會實踐,儒家有一種經世濟民的思想,但是宋代的理學和禮教,這兩著我試圖去把他們做分析,我想會被魯迅拿來批判的原因應該是,宋代人因為有漢唐不知正道的不安,反而在道德上會更加的要求人守節,但這裡我有一個疑問:這裡的「守節」,「節」是氣節還是禮節?不過這兩者好像也會互相影響,因為強調個人氣節的同時,就是運用禮節去規範,不可以逾禮,所以文天祥的不仕二主,就是要遵守舊時的禮節,而引發出流傳千古的氣節。那對於一般人,例如女性或者是凡夫俗子來說呢?「節」究竟指的是什麼?不知道老師能說說看嗎?我自己的看法是禮節,而非氣節,但這只是我自己的推斷,我也不太清楚答案,氣節感覺對一些有身分地位的人「才」有一定的束縛力與名聲的存在,因為有了聲望的人,道德標準會被大家提高來檢視,而讀書人更要小心,不可以違反這些規範,否則會被同是讀書的人給輕視,例如史書也對沒氣節的神加以批評,這種精神已經深入讀書人的心中。但是,對於命運是浮浮沉於世的一般人來說,比過日子有無氣節還重要,但是一般的禮教卻還是可以深入人心,例如宋代人提倡婦女守節,甚至有「貞節牌坊」的出現,這裡可以看出一般人還是受禮教給束縛。
我提上面這些是想說,禮教與儒家雖然不太能分清楚,但孔子被稱為儒家的至聖先師,而在五四被抨擊是很可憐的。從儒家被君王運用時,就已經不再是原來孔子的思想,而後來宋代新理學的出現,孔子又被搬出來膜拜,但是此時大家對傳統經典的注解每人都有不同的想法,最後朱熹定於一家,成為後世詬病的八股文開端,但八股文的出現還有許多社會原因,我只是想說這整個歷史脈絡是如此,但是我一直認為死去的人精神可以影響後世,但是後世的作為卻不可以這樣追朔於前人,其中已經包含許多前人不可預測的因子,所以我認為孔子很無辜,不僅當事不受君主重用,到了後世還是要受批判,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