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孩子,決定勇敢活下來
陳全鴻一心求死,用僅存的力氣咬斷點滴管子,又試著從床上翻落下來,連續自殺五次未成,最後是女兒的大聲哭喊把他從死亡邊緣拉回到人間,「媽媽走了,我不能讓小孩再失去爸爸」,這一轉念,為了孩子,陳全鴻決心活下來。
陳全鴻就是太早失去父親的孩子。他的父親死於一場平交道意外,那年他才八歲,弟弟六歲,妹妹三歲,母親以客家人的硬頸精神把三個小孩養大,成長期間他充分領受台灣人情的涼薄,甚至有同學的父母親視他為不祥之物,不給進門,學校更加是一個弱肉強食的場所,身為大哥的陳全鴻不只要武裝自己,還要出頭去保護被欺負的弟妹,國中畢業後他便不想升學,去學車床,再學鐵工,因為頭腦靈活又手巧,很快就能獨當一面,也交了女朋友。
「這是我能夠站起來時拍的最後一張照片。」他從破舊的抽屜中翻出一疊照片,照片中的男人179公分高,又長又瘦,意氣風發,不知道人生將會在一瞬之間改變。
以車代腳,誓要開出新生活
「怎麼人世間所有最慘的事都發生在你身上了?!」林美惠忍不住感嘆道。她是《人間福報》副總編輯,2006年陳全鴻獲周大觀文教基金會全球熱愛生命獎章後,她為陳全鴻撰寫《希望牧場》一書,聽著阿鴻講他自己的故事,心如波浪一陣一陣起伏。
「其實我還沒有把全部說出來呢。」陳全鴻說。
住院四個多月後陳全鴻回到新竹老家,面對三個孩子,面對他將終身癱瘓的現實,有一大段時間他選擇逃避,不敢出門,對母親亂發脾氣,對小孩大吼大叫,一有親友來探視便假裝睡覺,等於把自己封閉起來,而為了照顧爸爸,三個小孩被迫提早長大,承擔了超乎年齡的責任。
也許是從小坎坷,陳全鴻身上流動著一股頑強的生命力和學習力,一年以後,在沒有接受醫院復建治療的情況下,靠著自己的努力,他既拔掉尿管也訓練排便,又藉由玩無線電慢慢從自我囚禁中走出來,他的台號「小豆苗」,小豆苗在空中認識了視障的「礦泉水」,礦泉水每星期來為小豆苗按摩,兩個人還相輔相成,完成了到陽明山馬槽洗溫泉的壯舉;接下來他又託請另一位「小台北」台長代買改裝車,「以車代腳」。沒有人相信陳全鴻能夠再開車,「但我非開不可,不開就走不出去」,為了早一天把車開出去,他每日練習握球以恢復抓力,等到第一次把車開出去,十分鐘的一段坡路還是磨了兩小時,險象環生,但藉著開車陳全鴻重新鍛鍊腰力和手指頭功能,幾個月後,他大聲一呼,載著三個寶貝環島旅行去,晚上就睡在車上。脊髓受損的單親爸爸開車帶著孩子旅行,如果這是電影,肯定讓人哭到不行,但在陳全鴻一家,這是再真實不過的人生,他們一路笑著唱著,把台灣的風光看個夠。
創建希望牧場,開啟重建新契機
身體毀壞了,生命和親情卻一點一點的回來,下一步,陳全鴻開始盤算他的未來。他能做什麼?未來在哪裡?所謂「天無絕人之路」,這話只對一半,另一半的關鍵在於人,當人對生命沒有絕望,老天才會給他機會,陳全鴻的祖父有一塊成了廢魚塭的田地,登記在他父親名下,這一塊地,便成了陳全鴻重新出發的機會,「希望牧場」就是從一塊填平的廢魚塭中一吋一吋長出來的。
會想到養雞,陳全鴻認為全拜「神雕俠侶」電視劇之賜,既然小龍女可以住在活墓地,那麼他也可以與世隔絕,把養雞場當作一個活墓地,而養雞就必須餵雞,這等於強迫自己不能再賴在床上,要努力勞動,但勞動也只是一個起頭,接下來才真是千頭萬緒,如何自動供水?如何防止麻雀、蒼蠅入侵雞舍?如何杜絕雞隻的傳染病?如何施打疫苗?最後也最重要的是,養雞就得賣雞,怎麼賣?賣給誰?
養雞,三個孩子也都成了得力幫手,但他們上學時,就剩陳全鴻一個人,他曾經跌坐在雞舍,花了一個多小時才爬回輪椅。
1999年,牧場開張三年多,聽聞陳全鴻創業故事的李登輝總統親身參訪,「哇,我們拚命清掃了一個星期」,當時台灣正要加入WTO,農業專家的總統因此給了陳全鴻一個轉型生產有機雞蛋的建議,這對實驗精神旺盛的他來說又是新鮮的挑戰,陳全鴻全力以赴,看書自修,克服產蛋下蛋症(EPS)和卵巢發炎問題後,才能夠開始量產「超過新鮮」的有機蛋,並拿到市場販售,交大電子物理系教授徐琅就是在市場看到小冠彬在賣「QQ蛋」時認識陳全鴻,從此陳全鴻走入他的生活,希望牧場則成了徐琅輔導學生的生命實驗教室,對找不到方向的年輕人,有什麼比親眼看到一個脊髓損傷人微笑奮鬥,又能近身參與他的工作,更震撼?更能獲得力量?
打造無障礙空間,全民一起加油
如今希望牧場的聲名已經傳遍台灣,曾經有讀者在看了陳全鴻的書後,寫了14頁長信向他傾訴悲哀的婚姻,陳全鴻則親自回電開導。世人皆苦,他想,我能拯救一個人就拯救一個。
「所以說,我的故事大家多少都聽過了,如果要寫,就把重點放在身心障礙者的工作權和爭取無障礙道路上」陳全鴻熱切的說,這是他發誓「要以殘餘的生命」為身心障礙者,其實也是為老人、小孩、孕婦,為全體台灣人做的事,這一路走來,雖然他握到許多溫暖的手,但整體來說,「台灣人壞極了,欠教育!」他說道,出口毫不留情。
因此如果能夠見到新任總統馬英九,陳全鴻只會提兩個建議:一、打造全台通用道空間,這是文明國家的指標,政府的基礎建設。二、教育改革,讓孩子懂得同情,體會良善的美好。
台灣人的自私,對陌生人的冷漠,以及處處皆障礙的環境,陳全鴻感受最深。有一次他人在車上,肚子餓壞了,便把車停在路邊,拜託一個正好經過,看似知識分子的小姐幫他買便當。小姐停下腳步盯著陳全鴻上下看了幾秒鐘,丟下一句「會開車不會自己去買便當嗎?」然後頭也不回的走了。
「我很想告訴她,會開車不一定會走路,會走路不代表你身心健全。」陳全鴻說。
還有一次演講,「其實每一個人都是身心障礙者。」他一開頭就說,立刻有一名主管級公務員舉手表示反對,「不,我不是」。
「身心障礙可以是有形的,也可以是看不見的,一個漂亮的女人走過來,你敢保證她的心也一樣漂亮嗎?如果她的心眼狹小,自私自利,你說這是不是一種障礙?」陳全鴻努力解釋。
小港機場的遭遇更讓陳全鴻心寒。那一次全國無障礙協會和新竹脊髓損傷協會合作,到日本迪士尼樂園一遊,從無障礙設施一流的日本回到小港機場,陳全鴻請求機場人員給予方便,讓他們從特設電梯通過,結果被拒,因為「那是總統夫人專用的」。
陳全鴻學習到兩件事,第一:身心障礙者一定要主動開口尋求協助,讓別人知道他可以為你做什麼,如果被拒絕,就當做是成長的養分。第二:殘障車位、無障礙設施、就業機會……,每一件事都要主動去爭取,要爭取才能得到,不要以為有關單位會自動自發。
為了更健全的社會,更美好的人心,陳全鴻願意付出全部的自己,包括冒著暑熱,偕同另外三位脊髓損傷者坐電動輪椅環島十六天以催生通用道空間,滿懷奉獻熱忱的陳全鴻向社會大眾呼籲:「也請大家一起加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