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京的前世今生 江铭辉 五梦网
(本文翻译至明朝的三言二拍冯梦龙、凌蒙初原著的初刻拍案惊奇,卷二十八金光洞主谈旧变 玉虚尊者悟前身)
图:冯京遇见金光洞主
诗吟:
近有人从海上回,海山深处见楼台。
中有仙童开一室,皆言此待乐天来。
(最近有人从海上回来,他说在大海遥远的地方有一座山,山里有高楼、凉台。
其中有一个仙童打开一个房间,他说是白居易的房间,要等白居易来。)
又吟:
吾学空门不学仙,恐君此语是虚传。
海山不是吾归处,归即应归兜率天。
(我学佛门,不学仙术,恐怕这个所说的不是真实的:因此海上的仙山,不是我要回去的地方,要回去应该是佛门的喜乐天。)
这两首七言绝句的诗,是唐朝侍郎白香山白居易所作,答浙东观察使李先生的。白居易一生专心研究佛经,努力研习大乘的教义,一心想脱离投胎转世超的命运,前往清净得的极乐世界。这时李观察使到浙东视察,有一个四处作生意的商人,在他管治内的明州和许多人出海作生意,遭到风的吹荡,不知要到哪个地方,一月之间很幸运的,飘到一个大山。山里天上飘着吉祥的云,地上长着奇花异草,有白鹤和奇异的树,都不是人间所能看见的。山里有人出来迎迎接说:「是什么人,来到这里?」
商人照实说,是被风风到这里。山里的人说:「既然来到这里,就把船停海好,上到岸边来见天师。」
船上的人,都非常胆小,不知道上去有什么状况,每个人都退避。只有这个商人,上去。岸上的人带他到一个地方,就像大的佛寺和道观一样。商人随这个人的带路前进。看见一个道士,胡须、眉毛都白了,两边有侍卫数十人,坐在大殿上,对商人道:「你原本就是中国人,和这个地方有缘份,才能到这个地方。这里就就是凡间传说的蓬莱山。你既然来到这里,是不是要到各处看看?」
商人说要看看,道士就命令左右带他去宫内游玩观览。他看到道观内:玉做的台阶,翡翠的树木,光彩亮丽。数十处的院宇,多有名称。但只有一个院,锁得紧紧的,从门缝里看进去,只见满庭院都是奇花,大厅内有一个座位,但没人坐。座位上有垫子,台阶的下面,芳香的气烟味冲到鼻子里来。商人问道:「这是哪个人的房间?房间锁着,但没人住!」
那人答道:「此是白居易前生所住的地方。白居易现在在中国,因此关着空间在这里。」
商人心里原来就知道白居易是白侍郎的名字,便把这里的情形,一一记着。道别了那边的人,回到船上。随即就张帆迎风离开,不到十天,已回到浙江﹑福建﹑广东一带的海岸。商人将所看见的情形。准备详细来禀告李观察。李观察将所听的话,全部记下,写在纸上向白居易报告。白居易看完,笑着说:「我吃素,研究佛法多年,佛门的西方极乐世界,才是我最终要去的地方,我难道再去海外的仙去做神仙吗?」
因此作这两首七言绝句回答李观察,李观察看见白居易修的是佛门大乘,要到佛门的喜乐天,不希罕蓬莱仙岛。
后人评论:「难道白居易轻视,脱离尘世,抛弃豪华马车,华丽的衣帽,一种非凡的气势,难道不是神仙下凡吗?」
海上的传说,没有根据,但今生更加努力研究专心求进,直接脱离道家,研读佛法。后来达到「佛」的境界,超过了前生,这是真理。要知道从古只至今的名人达士,王公大官,没一个不是前世有来头,再来投胎的人。如果不是神仙下凡投胎,便是有大德转生的。所以能够聪明正直,在世间做许多好事。
譬如东方朔是岁星,马周是华山素灵宫的仙人,王方平是琅琊的寺僧,真西山是草庵的和尚,苏东坡是五戒禅师,他们死后有的人回到原来的地方,有的人另外给他神仙的地位。譬如卜子夏成为地府修治典章制度的官,郭璞统帅水仙,陶弘景在蓬莱掌管舟船及水运事务,李长吉奉令撰写《白玉楼记》,都清清楚楚的找到依据,说不完。至于奸诈阴险的臣子,背叛的坏人,一定成为害人的鬼、食人肉的恶鬼、恶神、鬼王这一类,决不是善良这一类的。于是有小说中说:李林甫遇到道士,卢杞遇上仙女,说他们本来是神仙,特来引渡他。但他们两个都不愿做仙人,愿意做宰相,才会堕落。这都是他们家里的门客、同一伙的人,杜撰出来的,来掩饰他们生平的作恶多端。若依他们的说法,李林甫和卢杞只不过晚五、六百再做仙人罢了,为什么阴间有李林甫十世为牛九的传说?
就是说善恶的因果报应完全结束了,回到原来他原来该有的报应,因此五、六百年后,变成怎么样就不知道了,不然为什么明朝万历年间,河南某县,雷击死一个娼妇,背上还有「唐朝李林甫」五个字?此好像超过六百年了。可见说恶人也是仙种,是胡说八道,没有根据的。
我今天引述白居易的故事说这一段话。只要有秉赋、气质的人,不可在世俗的情欲世界,眷恋着世俗的荣华富贵,忘了自己的本来面目。待我说一个宋朝大臣,在世的时候,看见本来面目的一个故事,给各位听一听。诗吟:
昔为东掖垣中客,今作西方社里人。
手把杨枝临水坐,寻思往事是前身。
(从前是尚书省的过客,现在是佛教莲社里的修行人。
手中拿着杨枝,靠近水边坐着,静下心来想那前世的事情。)
说到西方双摩词池的旁边,有几个洞府。有两个洞,一个叫作金光洞,一个叫做玉虚洞。每个洞里面有一个修行很高的尊者,在里面做洞主。住在这极乐风景优美的地方,共同研修来达到最高觉悟境界。
忽然有一天,玉虚洞中的尊者来,对金光洞中尊者道:「我们佛教是以救度众生为根本,我们一直待在洞里静修,固然也会成修行成功。但那只独善其身,就是小乘。我想去中国那个地方,投胎转世,住七、八十年,做些济人利物的事,然后再回来,又住在这里,不是很好吗?」
金光洞尊者道:「凡俗的世界纷乱喧闹,有什么好呢?虽然可以济人利物,恐怕为欲火所烧,迷恋起来。在没人指引回头,记了本来的面目,堕落到轮回的循环,不知要过几多久才得重修圆满?怎么说『再回来居住』。」这样轻松的话?」
玉虚洞尊者看见他说完,自己后悔起这个错误的念头。金光洞尊者道:「此念头一产生,我们的佛祖就已经知道。伽蓝韦驮,一定去密报,岂可反悔?一定要到人世间走一趟,享受一些荣华富贵,做些好事,但切不可迷了本性。如果恐怕沉沦在世间,一时记不起来原来的样子,到了五十年后,我来指你状况,让你内心明白透澈。」
玉虚洞尊者当下别了金光洞尊者,自已回到洞中,吩咐洞里的小和尚:「看守着洞中,仍然早夜焚香诵经,我到人间走一遭去也。」
灵魂就去挑善男信女当中、有德有福的人家,去投胎,这不题。
再说宋朝鄂州江夏有个作官的人,是个闲散的武官,姓冯名式,是个个好善积德的人。夫人一日作梦,梦见一个金身的罗汉下降,产下一子,生产的时候,满屋子都是浓烈异常的香气。看那小孩子,额头高高隆起,下巴四方结实,两耳下垂底部成珠状,是个不平凡的面相。两、三岁时,就非常聪明。看见经卷的文字立刻认识,且一见就不会忘记。送到学校,那个孩子当代的称呼叫冯京。看过的文章就会背诵,一万言的文章,马上完成。虽然读儒家的书,却又喜好佛典,敬重佛门,时常闭着眼睛打坐,学那参禅人的的模样。不到二十岁,就连中了「解元」、「会元」、「状元」三元。
说书的人,你说错了。据着《三元记》的戏本说,他的父亲叫做冯商,是个旅居在外的人,怎么现在你说他做官呢?连名字都不对了。各位请听我说:那《三元记》的戏本,多是胡言乱语,不可相信!就像南北戏文都说《琶琶》、《西厢》很好剧本很好。
那东汉的大文豪蔡伯喈,未做官时,父母双亡,服丧期间在墓旁搭盖小屋居住,守护坟墓致孝,官府高兴他孝顺亲长、廉能正直,何曾为做官而不回去呢?使父母亲饿死呢?只是汉时没有科举制度,没有状元ˋ这个名字罢了,汉朝那时正是董卓专权,也没有个牛丞相。
郑恒是唐朝的大官,夫人崔氏,皆有封号,何尝曾经有夫夫叫张生的事?后人虽也有知道是元微之不能顺利达成他的心愿,假借名义托名诬蔑的,但是戏文却说崔氏和张生做夫妻到底。郑恒是个粗鲁的警卫,撞阶死了,这个说法,颠倒得没有道理!
但这这两本是出色的剧本,就觉得好笑了,何况其他的剧本,就不能太相信了?所以我要说冯京当世的故事,先根据正史,把他父亲的名字说明白了,免得各位相信戏文上所说的,千年没有定论,闲话少说。
且说那冯京自从中三元以后,官位屡升掌管重要乡镇,到处兴利除害,传播他优良的政绩,守护佛教,无法一一说清楚。后来到朝廷,做了丞相。忽然有一天,身体不舒服,于是请个假,在家中静心调养。这时的英宗皇帝,特别对他恩宠,连续命令亲信的大臣前来问安问。道路一个接一个。又命令皇宫有名的医生数人,到寓冯京家里看诊,皇上命令用心下药,希望能够医好。服药十几天,冯京病已经好了,却是瘦弱很多,拿起拐柱才能走路。久病才刚刚好,阳气不足,代谢机能不佳为,经常惶恐,很不想看五彩华贵的丝织品,讨厌听美妙音乐,想静坐养神,于是拿着拐杖走入后园。后园中花木偏僻的地方,有一间茅草屋,名叫容膝庵,容膝是陶渊明《归去来辞》所说的,冯京看见得小茅屋狭小,只可容着两膝。冯宰相到这里,心里非常高兴,便叫服侍的姬妾回去,自给拿龙涎香,将香焚一些在有博山雕塑盖子的香炉,坐下来将两腿搭在一起,闭上眼睛。坐在禅床中的蒲团上。
默默坐了片刻,觉得神清气和,肢体舒畅。慢慢打开眼睛,忽然看见一个青衣小童,神貌清奇,淡雅的姿态非常洒脱,两手合起来站着,恭敬站在禅床的右边。冯京问小童道:「我的婢女仆人都离开了,你是何人,为什么独自站住这里?」
小童道:「宰相你病久了,刚好了,心神高兴,恐想到貙处走走,我小童愿意作随从人员,因此不敢随便离开。」冯京多天睡在枕头上,重病才刚好,心中正要出去随意漫游。忽然听见小童如此说,心意更加快乐。趁着兴致好的时候离开床,觉得体力轻健,和平日无病时一样。走到草屋外,小童禀道:「道路凹凸﹑不平坦,要请你登上羊车,慢慢游玩花草树木。」冯宰相喜欢小童如此聪明伶俐,笑道:「好!好!」
说话的时候,小童拉了一辆羊车,来到面前。但见:
斑竹的帘幕,檀香木做成的车轮。同心的结带悬挂在丝制的薄纱上,羊车方正的角边,曲折的栏杆,都是美玉雕塑的。坐位铺上美丽花纹的垫子,上面盖着覆青色的毛毯。
冯宰相也不问羊车的来历,高兴就登到车上坐下。小童挥鞭在前面驾驶,车跑得很快,好像在飘飞。冯相惊怪道:「这恐怕不是羊,不然为什么跑得这么快?」
低头往前看,看见驾车的全不像羊,也不是牛马那一类的。凭京再仔细再看,只见这些拉车的,背部、尾巴都不认识,头部、尾巴、脚上有五色的毛,闪闪发光照着人。拉着车奔跑,非常平稳。冯宰相大惊,刚想要询问小童时,车子已跑出京都的北门,渐渐的跑入青天,所走的多是绿云的最里面。往下看人世间,就在正下方,隔着空气。过了好多的城郭,大约吃一顿饭的时间,车子才着落在地上。小童向前禀道:「这里是绝妙的地方,请宰下来观赏。」冯宰相下从车子下来,小童不知去向,连羊车也不见了。举头四顾,身在万山之中。但见:
山川秀丽,林间的山脚清静优美,烟雾和云霞在万条的深沟里忽现忽隐,千万个高山有高有低,长满花草树木。在极静中,会听到旋律,砚石的石眼,细水慢流;山岭上一片一片的云,自由自在的无心追逐的,溪流深远,绿草浓密柔软茂盛,古老的绿色苔藓染成一点一点的痕迹。
冯宰相是在朝庭工作住在城市,一向是世间的人情、物质所支配,突然看见山光水色,把心胸洗得干干净净。好像在炎热的夏天行走,碰到清泉百处,多年的疾病,一日之间,没有了。冯宰相心中喜乐,不觉抚摸着肚子叹息说:「如果让我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携带锄头赶着牛,亲自耕种数亩的田地,辞官以后,在此归老。每到秋天稻苗成熟后,稻谷收成,马上煮黄鸡,新酿白酒,邀请邻居的老朋友。使用瓦盆、磁盆,期待晴天,又等待着下雨。一般人看这个乐趣,微不足道,但据我所见,虽然玉印像霜那么洁白,金印像斗那么大,也不能比!所遗憾的是皇帝的恩德未报,不敢辞官回来种田。有一天,一定完成我的心愿!」
刚想放步观赏,忽然听到磬一声,从树林传出。冯宰相眼睛往前看,向松树和竹子的阴影茂密的地方看去,隐隐约约看见山林间有尾端翘起有如鸟翼开展的屋檐和碧绿得的瓦,房屋和窗户。冯宰相道:「刚才的击磬的声音,一定由这里发出。想一定有隐士住在这里,为何不前去拜访?」
于是穿过云雾踏着石头,经历危险险,寻找小山路走去。前往这个地方,只见流水和松风,脚下有杂乱声音。渐渐山林分明,大小山峰峰峦从四方合并。走到一个地方,溪水很深水涨到溪面,温和的风,到处飘荡的云,下面清澈的水流,有众多稠密的住家。只见:
嵬嵬宫殿,松树盘根错结,虬松镇碧瓦朱扉;(高大的宫殿,松树盘根错结,碧绿的瓦,红色的门)
寂寂回廊,凤竹映雕栏玉砌。(曲折回环的走廊,寂静无人声,凤竹的影子映在花雕的栏竿,玉做的石阶。)
精细雕琢的楼房,屋顶高高地耸起,直逼云霄,制作的精巧,不是人世间,所应该有的。旁边的洞门,挂一白玉牌,牌上用黄金写着 “金光第一洞”。
冯宰看相见了洞门,知到这不是在人世间,惶恐不敢走进洞里。但因为是路走多了,觉得死四肢疲倦,暂时在门口的石头上休息坐着。还没有坐稳,忽然听到洞中有大声传来,如天塌地陷,就是说山都被崩裂,震撼了。
大声方才刚停止,狂风又起。松竹倾倒,瓦砾飞扬,雄壮的气概,奔过来,一会儿,就停了。冯宰相非常惊骇,急着回头看,一只巨兽自洞门奔出外面。你认为怎什么模样?只见:
怪兽目光闪烁,毛上有杂色的点或花纹。尾巴摇动时,剪尾洞穴和山谷产生风,跑步时,荒郊野外的草都倾倒。向山前一吼,百兽都吓得逃跑;在林下独自走动,雄威使所有的禽兽震惊。满口利牙像一排的刀枪剑戟,四只足趾像钢爪般锋芒锐利。奔走如飞,将到冯京座位的旁边。冯宰相惊惶,想躲避但无方法。忽听到金锡相碰撞的声音,震惊大地,那个猛兽好像有人赶逐牠的样子,隐匿埋伏在凉亭下,缩着脚,闭上眼睛,好像犯罪,等待处罚。
冯京惊异未定,见一个国外的僧人,自洞内走出来。你知道是什么模样?只见他:
眉毛长长的,长得像雪一样,碧绿色的眼睛,目光流动如水波。衣服披折着火红的颜色,七只蝙蝠织绣的鲛人丝绢纱;降魔的拐杖,九环环的金锡杖。如果不是从常寂光净土来的全然断除根本无明惑的高僧,一定是在楞迦山的峰顶听过佛祖讲过经的人。
这个高僧快到洞门时,将锡杖横摆,俯首至地向冯京敬礼道:「小兽无知,惊恐丞相。」冯宰相答礼道:「师父从哪里来,我获得解救喘一口气?」
高僧道:「贫僧即就是这间金光洞的主人。相公别来无恙?我以粗茶邀请,在寺庙房间闲聊罢。」
冯见见他说“别来无恙”的话,眼睛仔细看高僧的面貌,果然好相以前就相识,但匆忙之间记不起来。于是随这高僧进去。
到洞主的房间,吃茶完罢。正要问仔细时,金光洞主起身对冯京道:「我的洞荒凉,没有什么可以看了。若欲游观看烟雾和云霞,遍看行云流水,还要邀请宰相再游别洞。」
于是相随出洞。但觉天清景丽,日暖风和,与世俗的溪山,大大不同。一会儿到一个地方,有飞泉千丈,注入清溪,白石作的桥墩,斑竹做的桥。在于峰顶的下面,看见一个洞门,门用玻璃作的牌子,牌上用黄金写“玉虚尊者之洞”。冯宰相对金光洞主道:「洞中的景物,料想一定不凡。如果能前往一看,我就心满意足了。」
金光洞主道:「我所以相邀相公远来这个地方,正是要相公游览这个房间。」于是推门进去。
冯京本来以为,这个洞中的景物可以看。等到到了里面,尘埃满地,门户寂静冷清,像若无人住的地方。但见:
金炉都没有烧香,玉磬没有敲击声音。红蜡烛没有烛光,房间白天却关着。蜘蛛网生满整个房间,卷帘所用的贵重钩子把双重帘幕放放下来。墙壁间的纹幕从空垂下,架上的佛经生蠕虫。庭院空空静悄悄,草木茂盛貌布满台阶;幽静的栏杆深隐沉静,台阶上到处生满绿色的苔藓。满院子的松树阴影和野鹤,山的景色山色照耀在天空,可是人还没有回来。
冯宰相犹豫不决,于是步走到后院。忽然看见一个小和尚,靠着桌在诵经。冯宰相问道:「这个洞为什么单独没有僧人?」
小和尚听了,把经离盖起来,离开床位,两手合于胸前作揖,答道:「玉虚尊者到人间游玩,现在已经五十六年了,再三十年才能回到此洞。原来洞主还没有回来,因此无人接待。」
金光洞主道:「宰相公不必问,日后自然就知道。此洞有个空旷寂静的楼台,高出群峰,下视千里,请宰相登楼,宽心歇息再回去。」
于是和冯京登楼,看那楼上,碧绿色得的瓦像瓮形状的地,金色的猛兽看护着。凌空的房檐装饰着珍惜的宝物,高大的大柱缠绕着玉。犀牛角得的书轴,所写成的仙书,堆积整个书架。
冯宰相正要拿卷书来看看,那金光洞主指楼外的云山,对冯相道:「此处都是很有看头的美景,为何不靠着栏竿看一看?」
冯宰相就不去看书,靠着栏竿集中精神远望,遥见一个地方:
翠绿色的烟相互遮掩而且又映照衬托着,到处弥漫着的红色烟雾。
美丽的树木到处纵横交错,清凉的树阴成一片影子。富丽堂皇的高楼碧绿色的瓦精巧美丽,玉树苍翠树枝摇曳。阳光在水波上反射的光照着岸边,银色的浪涛照映着天空。翠绿色压迫人,温和的光线射入眼睛。
这时,日影往下照射水面,广阔的水面碧波闪烁好像万顷的琉璃。冯宰相注目细看很久,问金光洞主道:「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这样美丽?」
金光洞主非常惊奇,对冯宰相道:「这个地方叫双摩词池。此处的溪水和山林,宰相曾多次去游赏,怎么就不记得了?」
冯宰相听到这话,低头仔细回想,自儿童时,直至现在,一一追算,并不记曾到此,但却好像认得。但不知甚么原因,于是金光洞主道:「冯京心为事情操劳,即使是壮年的时候去游玩,都不记得。不知几时曾经到此处?不清楚好像在作梦。人生如此的辛劳,到这个地步!看到美景想到人生,令我非常伤感!」
金光洞主道:「宰相是个读书人,应当往作官的道路去走,何必自已感伤呢?将人生寄身在空虚寂寞的天空,其间的茂盛衰败欢喜悲伤,得到、失去,聚集、离散,那里死了,这里生出,把形体丢掉换来躯壳,好像一场梦。刚才在梦中,原来不须要问,等到后来知道了,又有何值得悲哀呢?难道没有听《金刚经》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从古时候都将浮生比作梦,宰相只要梦中感觉到,回头便是,有什么伤感的!这些真理,希望相公不要轻视老僧的话!」
冯宰相听到这些话,靠近对金光洞主恭敬的敬弯着腰。才想要坐下来恳谈,忽然看见屋檐的太阳已经转向了,晚上将近。冯京有意思要离开,对金光洞主道:「承蒙你带领游寺院,今日玩得很高兴回去,此次离别之后,不知何日再相会?」
金光洞主道:「宰相为什么说这些话?我不久就会与宰相公一同成为道友,相从在林下,日子还很长,不会有不碰面的日期!」
冯京道:「冯京的病才刚好,每天早上、晚上旦夕上朝参拜君主,职务内的要求,自然没有空闲的日子,怎么能再到林下,和师父游乐呢?」
金光洞主笑道:「凡间的时间迅速,三十年如同瞬息。老僧在此,转眼间伺侯宰相来到,再住此洞便是了。」
冯京道:「我冯京虽然没有才能,但是一品的大官。哪一天如果承蒙皇上的恩惠,回到田野,如果不接受管理宫庙观的官,愿意作耕田的老农,自己耕田作乐,以享终年。何况自此再三十年,冯京已经是年纪约八、九十岁的老头子,哪里能够再剃发披着袈裟坐在这洞里作个僧人呢?」
金光洞主只笑而不答。
冯京道:「师父只是笑,冯京的话有错吗?」
金光洞主道:「宰相久住在人世间,认定不移眼前的身体,竟然不知道身外有身。」
冯京道:「难道除了这身体之外,还有别的身体吗那?」
金光洞主道:「除现有身体之外,原本有前身。今日在宰相公到此,宰相的肉体又是前身了。若非身外有身,宰相前些日子,为何能离开这个地方?今日又怎么能来到这地方?」
冯京道:「师父有什么方法可使冯京看到身外之身?」
金光洞主道:「想看有什么困难?」
就把手指向壁间画一圆圈,吹口气,对冯相道:「请宰相看此景界罢。」
冯宰相于是靠近墙壁仔细看,圆圈里面,晶莹洁白明亮,像挂着的明镜。注目细看其中,见有:
有凉风吹入的窗子,临水的楼台,月亮照着的船坞和花园。河流弯曲的地方有小桥横跨着,池塘的中间有通行的道路,低垂的柳树,遮住绿色窗户和红色的房屋。遍看其他的凉亭,好像曾到看过,但不知道这墙壁里所显示的景物是何处的花园。
冯宰相疑心是障眼之法,用严厉的态度责备金光洞主道:「我佛以正法引渡人,师父为什么用地幻术,迷惑人的耳目呢?」
金光洞主大笑站立起来,手指园圃中的东南边道:「这样的景物,难道是幻术吗?请宰相仔细看,真假就可知道。」
冯宰相走近前面,注目再看,见园圃中有粉墙小路。曲折和雕塑的栏杆。沿着花木走向深远的地方,有茅屋一所:竹子作得的窗户半开着,下垂的稀疏的竹织窗帘空荡荡的台阶太阳的影子已经有三竹竿之高了,一道古鼎的香烟。茅屋内有一人,迭足闭眼,靠蒲团坐禅床上。冯宰相见此,心里犹豫不决。
金光洞主将手拍着冯宰相的背上道:「容膝庵中,你是什么人?」
大喝一佛教诗歌说:「五十六年之前,我们各占一所洞天。不要耽误在容膝庵中,我们玉虚洞里相请。」
向冯相耳边叫了一声:「咄!」冯宰相于是立刻醒来,想:「游玉虚洞者,是前身;坐在容膝庵者,是肉体。」
不觉呼声道:「当时不知道是身外身,今日才知道是梦中梦。」
口中念到这里,立刻悟出谓最高之觉悟境界,高兴不已。
想要向师父问根源,印证自己的坐禅悟出的道理,回看金光洞主,已经不知去向。找遍修佛教炼的场所和死寺院,但只见:像云一样的藏宝殿,也像雾一样的虚无缥缈曲折环绕的走廊。细听没有听到佛教法器的清音,往上看,己失去山峰岩石得的险要,玉虚洞府,想就是在海上仙山;空旷寂静的楼台,想有可能在极乐国土。怀疑看完张僧繇的画,卷起十二张的绘图像。
一时间,宫殿的死四周通道、洞府、溪水山林,都一下子没有踪迹,单单剩得自己一个人,好像端坐后园的容膝庵的禅床之上。感觉茶的味道还很甘醇,松风的声音还在耳边。香炉内的香烟还在缭绕,座位前面的花影还没有移动。坐禅一会儿,已经身游万里之外。冯京想着当时的状况清清楚楚,说清楚一点,完全不像梦境。知道是坐禅静的时候,显然看见自己原来的出身。何况自己计算自己年龄,正是五十六岁,合着小和尚所说的尊者游戏人间之年数,分明己身是金光洞主的道友玉虚尊者的转世。
从此以后每次和客人说话,常常自称老僧。后三十年,有一日无疾而死。自然仍归玉虚洞中去。诗曰:
玉虚洞里本前身,一梦回头八十春。
要识古今贤达者,阿谁不是再来人?
(玉虚洞里本来就是前身,像作梦一样,回头一看已经八十年了。要辨识古今的贤人和出名的人,哪一个人是圣贤转世的?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