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伯虎一笑姻缘 江铭辉 五梦网
图:唐伯虎像(取自中国古代人物像传,作者不详)
三通鼓角四更鸡,日色高升月色低。
时序秋冬又春夏,舟车南北复东西。
镜中次第人颜老,世上参差事不齐。
若向其间寻稳便,一壶浊酒一餐奇。
(三声战鼓四更的鸡鸣,黎明曙光升起,黑夜退去,秋冬去了,春夏又来临,不停的更迭,马车和船,有的往南北行驶,更有的往东西走,每次照镜子都发现我的面貌逐渐衰老,世界上的事情混乱不一致。如果从里面寻求安稳方便,,一餐饭配上一壶混浊酒就够了)
这八句诗是苏州一个才子所作。那才子姓唐名寅,字伯虎,聪明盖世,学问通天。书画音乐,无有不通;词赋诗文,才思敏捷一下笔就作成。为人行动随便,不受拘束,一向骄傲自大,轻视世上的一切事物。生于苏郡,家住吴趋。做秀才时,曾效连珠体(一种民间文艺,句句重复题目上的字。做《花月吟》十余首,句句中有花有月。如「长空影动花迎月,深院人归月伴花」;「云破月窥花好处,夜深花睡月明中」等句,为人称颂。
苏州府太守曹凤看见了,深爱其才。刚好提督学政办科举考试,曹公以唐伯虎又才名特别推荐。那位主考的学政姓方名志,郭县的人,最不喜古文辞。听唐伯虎依仗本身有才干而骄傲狂放,不注意生活上的小事。正要废除秀才头衔,加以惩罚。却得曹公一力保救,虽然免祸,却不放他参加科举。直到科举的时候,曹公再三苦求,才临时补上核准参加考试的最后一名。于是重了这次举人考试的第一名。
唐伯虎第二年到京城参加全国举人的会试,他的文名更加著名,王公高官都降低自己身分,去结交地位不如自己的唐伯虎,以碰面认识唐伯虎为荣。有个姓程的詹事官,主持考试之事,他不公正私下直接卖题目,唯恐遭人议论,想访一名平常闻名的各省举人榜首,压服众心,看到唐伯虎非常高兴,答应要给他这次举人会试的第一名。唐伯虎生性坦率,在酒中便向人夸说:「今年举人会试我一定第一名了。」众人已听说程詹事与唐伯虎有私下约定,又嫉妒伯虎的才能,大家相传主考官员不公平。谏议的官员听到向皇帝上书。圣旨不许程詹事去阅卷,与唐伯虎都必被皇帝下令囚自在监狱,问罪去职。
唐伯虎回到家乡,无意官位和名声,更加追求诗和酒,人门都称他为唐解元。得唐解元的诗文字画,只要一张纸护或小幅的字画,如获重宝。特别是画,更加得意。唐伯虎平日心中的喜怒哀乐,都寄托在图画中。
每一画出,人们争以重价购买。有《言志诗》一绝为证:
不炼金丹不坐禅,不为商贾不耕田。
闲来写幅丹青卖,不便人间作业钱。
(不炼金丹也不坐禅,不作商人也不耕田。空闲的时候画一张画,人世间缺钱花用的零用金。)
且说苏州有六门:药、盘、肴、阎、娄、齐。那六门中只有阎门最繁荣,是船和马车聚集的场所。真个是:
翠袖三千搂上下,黄金百万水东西。
五更市贩何曹绝,四远方言总不齐。
(楼上、楼下有三千个个美女,水上的货品值黄金百万。
天将亮时,市场上的买卖人群,始终不散,四处远来说的话都不相同。)
唐解元一日坐在阎门游船之上,就有许多读书人,慕名来访,拿出扇子要求题字画。唐解元画了几笔水墨,写了几首绝句。那些闻风而至的人,愈来愈多。唐解元不耐烦,命童子倒了大杯酒来,唐解元靠窗独饮,忽见有一只装饰华丽的游船从旁边摇过,船中珠翠夺目。船内有一青衣小丫鬟,眉目秀艳,体态柔美,伸头向船外看,注视解元,掩口而笑。一会儿,船过了,唐解元神荡魂摇,问船夫道:「可认得去的那只船么?」船夫答:「此船乃无锡华学士的家眷也。唐解元想要跟在那只船的后面,便急呼小其他的小船,但都没有小船来,心中若有所失。
正要叫仆童去找船时,忽然看见城中有一只船,摇出来。他也不管船上有有没有载人,就用手招呼,乱呼乱喊。那船渐渐靠近,舱中走出一人,叫声:「伯虎,你要到何处去?这么急!」解元一看,不是别人,却是好友王雅宜,便道:「急着要拜一个远来朋友,故此要紧。兄的船往那里去?」王雅宜道:「弟同两个亲戚到茅山去进香,几天才回来。」解元道:「我也要到茅山进香,正没有人一同去,现在只好要顺便了。」王雅宜道:「兄若要去,快些回家收拾行李,弟将船停在这里等候。」解远道:「就去罢了,又回家做什么!」雅宜道:「香烛之类,也要备的。」唐伯虎道:「我们立刻到那里去罢!」于是把仆叫回去。也不向这些求诗画的朋友告别,就直接跳到船上来,与舱中的朋友会个礼,连呼:「快些开船。」
船夫知道唐解元,不敢怠慢,即忙撑着竹篙摇着桨。走没有多久,看见这只画船就在前面。唐伯虎吩咐船上的人,随着大船而行。众人不知原故,只得依他。第二天,到了无锡,只见画船摇进城里。唐伯虎道:「到了这里,如果不拿一些惠山的泉水,就是粗鄙的人了。」就叫船夫用船去惠山取了水,在这里停船,明天早行。「我们到城里略走一走,就下船来。」船夫答应自去。
唐伯虎同王雅宜三四人登上岸,进了城,到那热闹的地方,唐伯虎撇开了众人,独自一个去寻那画船,却又不认路,东行西走,并不见踪影。走了一会儿,穿过一条大街,忽然听到呼喝的声音。唐伯虎停住脚看时,只见十来个仆人在前面,引导向一辆四面有帷幔的轿子,自东而来,侍女如云。自古道:「有缘千里能相会。那侍女之中,阊门所见的青衣小丫鬟,正在其内。唐伯虎心中大喜,远远相随,直到一座大门楼下,婢女出来迎接,众人一起进入。问旁边的人,说是华学士的住宅,刚才轿中的任是他的夫人。唐伯虎得了这个实在的信息,就问路出城了。
恰好船夫取了水才到。一会儿,王雅宜等也来了,问:「解元哪里去了?教我们寻得不耐烦」唐伯虎道:「不知怎的,一挤就挤散了。又不认得路,问了半日,才刚到此。」并不提此事。至夜半,忽然在梦中狂呼,如作噩梦。众人皆惊,唤醒他问有什么事?
唐伯虎道:「刚才梦中见一金甲神人,持金棒打我,责备我没有诚意进香。我叩头哀乞,愿意斋戒一个月,然后只身至茅山谢罪。天明,你们可自己开船前去,吾暂时回去;不再相陪了。王雅宜等人信以为真。
至天明,恰好有一只小船来到,说是去苏州的。唐伯虎告别了众人,跳上小船。行不多时,推说遗忘了东西,要回去拿。从口袋中摸出几文钱,赏了船夫,用力跳上岸。到一个饭店。买了旧衣破帽,将身上衣服换完毕,好像穷汉一般,走到华府的典当铺内,以质押物品为理由,与掌柜相见。低声下气,问掌柜道:「小子姓康,名宣,吴县人,懂得书画,教书为生。最近因妻子死亡,又失去了教书的职位,孤苦没有办法生活,想找一大户人家,当文书的差役,不知府是否用得上?如果能收用,不敢忘恩!」
因此从袖中取出数行细楷的书,交与掌柜观看。掌柜看那些字,写得甚是端正可爱,答道:「待我晚间进府禀报老爷,明日你来等消息。」是晚,掌柜果然将这些书写的字体禀告华学士。学士看了,夸道:「写得好,不似俗人之笔,明日可唤来见我。」第二天早上,唐伯虎便到当铺里,掌柜引进唐伯虎拜见了学士。学士见其仪表不俗,问过了姓名住居,又问:「曾读书么?解元道:「曾考过几遍童生,但都没有考上,经书还都记得。」学士问什么经。唐伯虎虽学过《尚书》,其实五经都通的,晓得学士精通《周易》,就答应道:「《易经》。」学士大喜道:「我书房中写帖的不缺,可送到公子求学的地方陪他读书。」问唐伯虎要多少身价,唐伯虎道:「身价不敢当,只要求些衣服穿。待后老爷中意时,赏一房好媳妇就够了。」学士更喜。就叫掌柜于当铺中寻几件随身衣服给他换了,改名叫华安,送至书馆,见了公子。公子教华安抄写文字。文字中有字句不妥的,华安私加改窜。公子见他改得好,大惊道:「你原来通文理,什么时候放下书本的?」华安道:「从来不曾旷学,是被贫穷所迫的。」公子大喜,将自己每日一定的课程教他删改。华安笔不停删改,好像点铁成金删改完美无缺。有时文章有疑惑难以判断或处理,华安就向公子讲解。若公子做不出时,华安就通篇代笔。老师看见公子的学问突然进步,便向华学士夸奖。学士要来就近看了。摇头道:「这不是小孩子所写的,不是抄写,就是请人作的。」呼叫公子询问原因。公子不敢隐瞒,说道:「曾经请华安改审。」学士大惊。唤华安来到,出题面试。华安不假思索,援笔就写,手捧所写的,呈上来。学士见其手腕如玉,但左手有六只指头。看他的文章,词意都美,字也精工,愈加欢喜,道:「你学艺如此,想古文亦可观罢!」乃然留在书房掌书记。如果有往来书信,告诉他来意意,常要他代笔,内容适当,学士从未增减一字。宠信日深,赏赐比其他的人多。华安常常买酒食与书房诸童子共享,诸童子无不欢喜他。因而暗访先前所见青衣小丫鬟,其道她的名字叫秋香,乃华夫人的贴身侍从,一刻都不离开华夫人。华安没办法与她接近,于是到了晚春时,作赋《黄鸯儿》自己感叹:
风雨送春归,杜鹃愁,花乱飞,青苔满院朱门闭。孤灯半垂,孤囊半枝,萧萧孤影汪汪泪。忆归期,相思未了,春梦绕天涯。
(风雨送走了春天,杜鹃也发出悲鸣的哀愁,这时凌乱的花在天空飞舞,青苔长满庭院,好像把富贵人家的大门关闭了,房间里孤零零的烛火滴到剩下一半,孤鸾失去它的配偶,只有凄凉寂寞孤单的影子陪伴着我这时不禁悲从中来眼泪不停的夺眶而出,想到回去的日期,心中思念对情人没完没了,只有这春梦伴随着我浪迹天涯。
华学士一日偶而到华安的房间,见壁间的词,知道是华安所提,甚加称赞。但以为华安壮年失妻,不无感伤,起初不知他中意华府哪一个人。刚号好当铺中的掌柜生病去世,华学士命令华安暂时代理掌柜。
一个多月,当铺的账目清楚丝毫不差,华学士便想用华安为掌柜,但嫌他孤独无家,难以托重任。乃与华夫人商议,找媒婆想为他娶个媳妇,华安将银三两,送给媒婆,央他禀告华夫人说:「华安蒙老爷、夫人提拔」再为他成家,恩同天地。但恐外面门第低下贫苦家庭的女孩子,不习惯华府里面的规矩。希望从华夫人的侍儿之中选择一人相配,这是华安的心愿也!」媒婆依言告知华夫人。夫人对学士说了,学士道:「如此实在两方面都好。但华安刚来时,没有领薪水,原希望有一个好媳妇。今日又做了华府中的得力之人,如果所配的他不中意,难保他没有异心,离开这里。不如唤他到大厅,将许多丫授听其自译。」夫人点头道是。
当晚夫人坐于中堂,灯烛辉煌,将二十多个丫鬟各装扮华丽,排列两边,恰似一班仙女,簇拥着王母娘娘在瑶池之上。华夫人传命唤华安。华安进了大厅,拜见了夫人。夫人道:「老爷说你谨慎可用,想赏你一房妻子,从这几个粗婢中,任你自己挑择。」叫一个老妈妈拿蜡烛去对二十多个婢女照看一遍。华安在烛光之下,看了一回,虽然尽是标致的,但那青衣小ㄚ鬟不在其内。华安立于旁边,不作声。夫人叫:「老妈妈,你去问华安:『哪一个中你的意?就配给你。』」华安只是不开口。华夫人心中不乐,叫:「华安,你好大眼界,难道我这些丫头就没个中你意吗?」华安道:「回夫人,华安蒙夫人赐配,又许华安自择,这是旷世的恩宠,粉身难报。只是夫人随身侍婢中还来不齐,既蒙恩典,愿得尽看。」华夫人笑道:「你敢是怀疑我有小气的意思?也罢!房中那四个一并给我叫出来给他看看,满足他的心愿。」原来那四个是有执行任务的,叫做:
春媚,夏清,秋香,冬瑞。
春媚,掌首饰脂粉。
夏清,掌香炉茶灶。
秋香,掌四时衣服。
冬瑞,掌酒果食品。
管家老妈妈传夫人的命令,将四个叫出来。那四个来不及更衣,随身装饰,秋香依旧青衣。老妈妈带到大听,她们站在夫人背后。大厅蜡炬,光明如昼。华安早已看见了,昔日丰姿,彷佛呈现在眼前。还不曾开口,那老妈妈知趣,先问道:「可看中了谁?」华安心中明晓得是秋香,但不敢说破,只将手指道:「若得穿青这一位小娘子,就满足生平的愿望。」华夫人回头看秋香,微微而笑。叫华安暂时出去。华安又回到当铺中,一则喜一则害怕,喜者机会甚好,害怕者还未到手,恐怕不成。偶然看见月明如昼,独步来回走着,吟诗一首:
徙倚无聊夜卧迟,绿扬风静鸟栖枝。
难将心事和人说,说与青天明月知。
(无聊徘徊到深夜还迟迟睡不了觉,风平静了绿色的杨柳也不动了,
鸟儿早已栖在树枝上休息了。很难将心事说给别人听,
只好告诉青天明月了。)
第二天,华夫人向华学士说了。另收拾一所洁净房屋,所有的床和蚊帐、家具,都齐全。又叫家童、仆人奉承他是新掌柜,将东西搬来,摆得房间里面,一大堆东西。择了吉日,华学士和华夫人主婚。华安与秋香在大厅双拜,由鼓乐引至新房,二人成婚,男欢女悦,自不必说。
半夜,秋香向华安道:「和你好像很面熟,不知哪里见过面?」华安道:「小娘子自己去想罢!」又过了几天,秋香忽然问华安道:「前几天在阎门游船中看见的可就是你?华安笑道:「是也。」秋香道:「如果是这样,你不是泛泛之辈,为什么屈身在这里?」华安道:「我为小娘子靠近船一笑,不能忘情,所以暂时将就一下。」秋香道:「握我那时昔见许多少年人围着你,拿出没有图画的扇子纷纷向你求书画,你一概不理,靠着窗喝酒,旁若无人。握我知道你不是平凡的人,故对你一笑。」
华安道:「女子家能在一堆男士中人认识识有名的人士,实在像隋朝的红拂女、和西晋的绿珠那一类也!」秋香道:「这个之后,又在南门街上,好像又会一次。」华安笑道:「好利害的眼睛!果然!果然!是红拂子之流。」秋香道:「你既然不是泛泛之辈,那是甚么人?可将真实姓名告诉我吗?」华安道:「我是苏州的唐解元也,与你三生有缘,大家的愿望,今夜既然被妳说破,此地不能久留。想与妳计划共同生活到老,妳肯随我去吗?」秋香道:「解元为我的原故,不借降下高贵的身体,我岂敢不遵命!」华安次日将当铺的账目细细开了一本簿子,又将房中衣服首饰及床帐器皿另开一帐,又将各人所赠的物品也开一帐,丝毫不漏共是三宗账目,锁在一个放置文件书函的长方形木盒内,钥匙就挂在锁上。又于壁间题诗一首:
拟向华阳洞里游,行踪端为可人留。
愿随红拂同高蹈,敢向朱家惜下流。
好事已成谁索笑?屈身今去尚含羞。
主人若问真名姓,只在康宣两字头。
(本来打算去华阳洞游玩,我的行踪却被美人留下来,现在我愿意随着红拂女远游,岂敢在富贵人家屈身,我和她已经结婚了,哪一个人要找笑柄,我现还含着耻辱屈身而去,主人若问我的真名姓,就康宣两个字的字头去找。)
当夜雇了一只小船,停在河下。黄昏人静的时候,将房门封锁,同秋香下船,连夜往苏州去了。
第二天天明,家人见华安房门封锁,奔告华学士。学士叫人打开看时,床帐杂物都不动,将放置文件书函的长方形木盒内的账目打开一看,记载得非常清楚。学士沉思很久,仍然摸不着头绪,抬头一看,忽见壁上有诗八句,读了一遍,想:「此人原名不是康宣。」又不知甚么缘故,来府中住这么久。如果不良的人,钱财又分毫不差。又不知那秋香如何就肯随他逃走,如今两口儿又不知逃在那里?「我丢了一婢,倒没什么,只要明白这桩事迹。」便叫家童唤捕头来,出赏钱的公文,各处缉捕康宣、秋香、但毫无消息。过了一年多,学士也把它放在一边了。忽然又一天学士到苏州拜客。从阎门经过,家童看见出售书籍的店铺有一秀才坐着看书,他的面貌很像华安,左手亦有六只手指,报与学士知道。学士不信,吩咐此童再去看个详细,并访其人名姓。家童又到书店中,那秀才又和一个同辈说话,刚走下石梯。家童灵巧,悄悄随着,那两个人转湾向潼子门下船去了,仆从相随共有四、五人。背后观察其形相,分明是华安无二,只是不敢冒昧的举动。家童回趣书店,问店主刚才在此看书的是什么人,店主道:「是唐伯虎相公,今日是文衡山相公船上请酒去了。」家童道:「方才同去的那一位可就是文相公么?」店主道:「那是祝枝山,也都是名士。」家童一一记了,回复了华学士。学士大惊,想道:「久闻唐伯虎言行不受世俗礼法的约束,难道华安就是他?明日专程拜访,便知是否。」
次日写了名帖,特到吴趋拜访唐解元。解元慌忙出迎,分主宾坐下。学士再三审视,果然像华安。及捧茶,又见手白如玉,左有又六手指。意欲问之,难于开口。茶罢,解元请学士书房中小坐。学士有疑问未决,亦不肯轻易告别,遂同至书房。见其摆设齐整,书气浓郁,让人羡慕。不久酒来了,宾主对饮多时。学士开言道:「贵县有个康宣,其人读书不这么得意,但甚通文理。先生认识他吗?」解元恭敬应诺。学士又道:「此人去年曾在我家抄书,改名华安。先在小儿馆中伴读,后在我书房管文书,后又在当铺当掌柜主管。因他无妻子,教他于从婢女中自己选择。他选了秋香成亲,数日后夫妇俱逃,房中日用之物一无所取,竟不知其何故?我曾差人到贵地察访,并无这个人。先生可略知这个风声么?」解元又恭敬应诺。学士见他不明不白,只是随便答应,忍耐不住,只得又说道:「此人容貌很像先生,左手亦有六指,不知何故?」解元又恭敬应诺。
一会儿,解元暂时起身入内。学士翻看桌上书籍,见书内有纸一幅,题诗八句,读之,即壁上之诗也。解元出来,学士执诗问道:「这八句诗乃华安所作,此字亦华安之笔。如何有在你这里?必有缘故。希望你能说清楚,以消解握我的疑问。」解元道:「容过些时候告诉你。」学士心中愈加疑问道:「我已经指告诉你了,我还是坐着等你说罢,最后不奈烦要告辞了。」
解元道:「告诉你不难,求老先生再饮几杯薄酒。」华学士又喝了数杯,解元再奉劝。华学士已半醉,道:「酒已喝太多,不能再喝了。我不奈烦的请教,只想解开胸中的疑问,并无其他想法。」唐伯虎道:「请用一些粗饭。」饭后献茶,看看天色晚,仆童点烛到来。学士更加心疑,只得起身告辞。唐伯虎道:「请老先生暂时慢走,我将解决你的疑问。」命家童拿着蜡烛在前面引导,唐伯虎陪学士走在后面来到后堂。堂中灯烛辉煌。里面有人传呼:「新娘来!」只见两个丫鬟,扶侍一位小娘子,轻移莲步而出,脸上层层迭迭的珠子,看不到面貌。学士惊方慌退避,唐伯虎抓住他的衣袖道:「这就是我的小老婆。婚家的长辈,应该拜见,不必避嫌。」丫鬟铺上毡子,小娘子向上便拜。学士还来不及回礼。唐伯虎将学士抱住,不要他还礼。拜了四拜,学士只好两次拱手回礼,心中非常不安,感到抱歉。
拜罢,唐伯虎携小娘子来到学士近旁,带笑问道:「老先生请认一认,方才你说学生很像华安,不知此女像不像秋香?」学士仔细一看,不禁大笑,慌忙拱手,连称得罪。唐伯虎道:「还该是学生向你告罪。」二人再至书房。唐伯虎命令重整杯盘,洗酒杯倒酒。酒中学士再提出事情的详细状况。唐伯虎将间门船中相遇的始末细说一遍,二人拍掌大笑。学士道:「今日不敢以书记相称,至少也要行女婿的礼。」唐伯虎道:「如果要以女婿称呼,恐又要岳父破嫁妆的费用。」二人再大笑。这夜,大家尽欢而别。
学士回到船上,将袖中诗句置于桌上,反复体会其中的意义。「首联道『拟向华阳洞里游」是说有茅山进香之行了。『行踪端为可人留』,分明为中途遇了秋香,被搁住了。第二联:『愿随红拂同高蹈,敢向朱家惜下流。』他屈身投靠,便有相随而逃的意思。第三联:『好事已成谁索笑?屈身今去尚含羞。』这两句,使是说为得到秋香只好如此,但心中难免有些羞愧。未联:『主人若问真名姓,只在康宣两字头。』『康』字与『唐』字头一般。『宣』字与『寅』字头一样,是暗示着『唐寅』二字,我自不能详细推敲,他此举虽然痴情,但是没有盗取家里的一简件衣物,是个礼、义的人,也是名士风流的人。」学士回家,将这件事情向夫人说了。夫人也感到十分惊奇,于是厚备嫁妆,约值千两,叫当家老妈妈押送到唐伯虎家。从此两家变为亲戚,往来不绝。至今苏州把此事传作风流话柄。有唐伯虎《焚香默坐歌》,自述一生的心事,最做得好。歌曰:
焚香嘿坐自省己,口里啸啮想心里。
心中有甚害人谋?口中有甚欺心语?
为人能把口应心,孝弟忠信从此始。
其余小德或出入,焉能磨涅吾行止。
头插花枝手把杯,听罢歌童看舞女。
食色性也古人言,个人乃以为之耻,
及至心中与口中,多少欺人没天理。
阴为不善阳掩之,则何益矣徒劳耳。
请坐且听吾语汝,凡人有生必有死。
死见阎君面不惭,才是堂堂好男子。
(焚香静坐自己反省,口里吶喊,心里想。
心中有什么害人的计谋?口中有甚么欺骗人的话?
做人能够心口一致,孝悌忠信从此开始。
至于其它小德或许有些偏差,都不能考验我的行为。
头上插着鲜花树枝,手里拿着酒杯,听完儿童的歌唱,就去看看女人跳舞的食色浪漫生活。
虽然古人说:「食色性也」,但我个人认为是耻辱的。
等到心中和口中,做了多少欺凌他人没天理的世情。
背地里作了罪恶的事情,却用表面掩盖它,那有什么用呢,只是徒劳无功罢!
请你坐下来,让我告诉你,所有的人有生必有死,看见阎罗王而不感到惭愧,才是堂堂的好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