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傳說與神話  2012-12-27 乔太守乱点鸳鸯谱

乔太守乱点鸳鸯谱    江铭辉   五梦网

 
(本文翻译自冯梦龙的醒世恒言第八卷乔太守乱点鸳鸯谱)
  
图:乔太守将三美女三俊男配成双
 
自古姻缘天定,不由人力谋求。
有缘千里也相投,对面无缘不偶。
仙境桃花出水,宫中红叶传沟。
三生簿上注风流,何用冰人开口。
(从远古以来婚姻都是上天注定,不是人力能改变的。
如果有缘份的话,就是相隔千里也会凑合在一起,没有缘份的话,即使面对面,也不相识。
如果仙境有美丽女子如出水桃花那样美丽,也不用在红叶题诗,利用水沟传达爱情了。
你的三生“前生、今世、来生”生死簿都有记载你的爱情事件,何必等媒人开口。)
这首《西江月》词,大抵说是人的婚姻,乃前生注定,非人力可以勉强。今日听我说一桩意外姻缘的故事,叫做“乔太守乱点鸳鸯谱”。这故事出在那个朝代?何地呢?那故事出在大宋景佑年间,杭州府有一人姓刘,名秉义,是个医家出身。妈妈谈氏,生得—对儿女。儿子叫刘璞,年当20岁,长得仪表出众,气宇轩昂。已经与孙寡妇的女儿珠姨订婚。那刘璞自幼读书,学业有成就。到十六岁,刘秉义想令他放弃读书,学习医术。刘璞立志成大事业,不肯改业。
女儿小名慧娘,年方十五岁,已受了邻近卖药材的店铺裴九老家的定亲的礼物,那慧娘生得姿容艳丽,意态妖娆,非常标致。怎见得?但见:
蛾眉带秀,凤眼含情,腰如弱柳迎风,面似娇花拂水。体态轻盈,汉家飞燕同称;性格风流,吴国西施并美。蕊宫仙子谪人间,月殿嫦娥临下界。
(美丽秀气细长而弯曲的眉毛凤凰的眼睛含情脉脉。腰想细柳一般,随风摇摆。面向娇花轻沾露水,体态轻盈,如同汉朝的赵飞燕,
个性温和,可以和吴国西施并美,仙宫的仙女下凡到人间,月宫的嫦娥来到世间。)
 
话说刘公见儿子日渐长大,就同妈妈商议,要与他完亲。刚叫媒人到孙家去说亲,恰好裴九老也叫媒人来说亲,要娶慧娘。刘公对媒人道:「我非常诚意的回复裴亲家,小女年纪还小,一些嫁妆还没准备齐全。须再过些时候,待小儿结过婚后,才能谈小女婚姻的事。现在断然不能从命!」
 
媒人听到这些话,回复裴家。那裴九老因是老年得子,爱惜如珍宝—般,恨不得吹风,使他长大,早些儿与给他办完婚事,生男育女。今日见刘公推托,好不快乐。又央媒人到刘家说道:「您的女儿今年十五岁,也不算太小了。到我家来时,我会将她像女儿一样看待,决不难为。至于嫁妆的多少,但因为是亲家,我不会计较。希望亲家能答应这个婚事。」
刘公坚持要将儿子完婚,然后再嫁女。媒人往返了几次,始终不答应。裴九老无奈,只得忍耐。当时若是刘公答应了,却省了许多事情。只因为固执不答应嫁女儿,到后生出一段新闻,传说至今。正是:
只因为有一个错误的步骤,导致无法挽回的局面。
 
却说刘公回拒了裴家的女儿婚事,央媒人张六嫂到孙家去说儿子的姻事。原来孙寡妇的母家姓胡,她嫁的丈夫叫孙恒,久居当地,有名声的家族。她自十六岁与丈夫结婚,十七岁就生下一个女儿叫“珠姨”。才隔一岁,又生个儿子取名“孙润”,小字玉郎。一男一女,小孩子还在方在婴儿时,丈夫孙恒就死了。亏孙寡妇有节气,和乳母,养这两个儿女、不肯改嫁,因此人们都唤她是孙寡妇。
光阴似箭,两个儿女,渐渐长成。珠姨便许配给了刘家,玉郎从小就和定善丹青徐雅的女儿文哥订婚。那珠姨、玉郎都生得—般美貌,就如良玉打造,皮肤细白。加上天资聪明,男孩子很会读书,女很会刺绣、缝纫。还有一件,他们不但才貌双美,且又孝悌兼全。
 
且说张六嫂到孙家传达刘公的意思,要择吉日娶小娘子过门。孙寡妇母子相依,原想再拖些时后,但想到男婚女嫁,乃是大事,只好答应。对张六嫂道:「回复亲家翁、亲家母,我们家是个孤儿寡妇,没甚大嫁妆陪嫁,只是一些平常的粗布衣裳,亲家翁不要责怪。」
张六嫂回复了刘公。刘公备了八盒羹果礼物并将结婚的良辰吉日送到孙家。孙寡妇受了吉期,忙忙的治办出嫁的东西。看看日子已近,母女不忍相离,终日啼啼哭哭。谁知刘家的儿子“刘璞”因冒风寒之后,出汗身体衰弱,变成寒症,不省人事,病得十分危急。吃药就像泼在石头上,一点用处都没有。求神问卜,全都没效。吓得刘公夫妻魂魄都丧失了,守在床边,吞声对泣。刘公与妻子商量道:「孩儿病势这样沉重,料必做不了亲了。不如回报孙家,等待病好了,再择日结婚罢。」刘妈妈道:「夫君,你已活了这么大的年纪,这样事难道还不知道吗?大凡病人生病愈严重,得喜事一冲就好了。孙寡妇未曾说退婚这件事,我们为什么要主动去延期。现在结婚日期都定了,为什么反而要回拒它!」
刘公道:「我看孩儿的病,凶多吉少。如果娶来家里,能够冲喜,这是万千的喜,不必讲了,如果孩儿的病一直都不好,不是害了人家的女儿吗?落个再嫁的名声?」
刘妈妈道:「夫君,你只顾了别人,却不顾自己。你、我费了许多心机,才讨这门媳妇。谁知孩儿命薄,到了要结婚时却又患病了。现在若告诉孙家,孩子无事,不消说。万一有些不测的事,有什么证据,就把那原来的聘礼还了一半,也算是对他们忠厚了。她们不算是人财两失了!」
刘公道:「按照妳的意思,要怎么办?」刘妈妈道:「依照我的意思,吩咐张六嫂,不要提起孩儿有病,直接娶来家里,就像养媳妇一般。若孩儿病好,另择吉日结亲。倘若死了,媳妇转嫁时,我家原聘的各项聘礼,了不起给她一半,放她离开家门,这不是个万全的策略吗?」
刘公耳朵原是棉花做的,就依着老婆的意思,忙去叮嘱张六嫂不要泄漏出去。
自古道,若要不知,除非己莫为。刘公即便瞒着孙家,那知他紧邻的隔壁李姓,名荣,曾替人家管理当铺,人都叫做李都管。为人极为刁钻,专门要打听人家的细事,喜欢谈论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因做主管时,得了些不义之财,手中有钱,所居住的房屋与刘家的房屋相连,意欲强买刘公房子,刘公不肯,为此两人闹了很不愉快,巴不能刘家有些事故,幸灾乐祸。他晓得刘璞生病危急,满心欢喜,连忙去报知孙家。孙寡妇听见女婿病危,恐耽误了女儿,就派乳母去叫张六嫂来问。张六嫂想不说,但又恐怕刘璞生病有变化,孙寡妇会埋怨了,想说出了,又怕刘家见怪。张六嫂在进退两难,欲言又止时。孙寡妇见她半吞半吐,越发盘问得急了。张六嫂隐瞒不过,乃说:「偶然患了伤风,原不是十分大病。调养休息到成亲时,应该可以好的了。」
 
孙寡妇道:「听说他病势十分沉重,你怎说得这般轻松?这事不是当儿戏的。我受了千辛万苦。养得这两个儿女成人,如珍宝一般!你若含糊赚了我的女儿,我会跟妳聘拚命的,那时不要怪我无情。」
 
孙寡妇又道:「你去对刘家说,如果然有病重,何不等好了,另择日子。总是儿女年纪尚小,何必者这般急迫。问明白了,快来回报一声。」
张六嫂领了孙寡妇的话,刚想出门,孙寡妇又叫转道:「我晓得妳决无实话回我的,我令奶妈同妳去走一遭,便知真相的!」张六嫂见说要叫奶妈同去,心中着忙道:「使不得,这样会误了大娘的事。」孙寡妇那里肯听,告诉奶妈一些话,就跟张六嫂一同去。
 
张六嫂推脱不得,只好同奶妈到刘家。恰好刘公走出门来,张六嫂欺负奶妈不认得识刘公,便道:「妳稍微等待一下,等我问句话。」急走上前,拉刘公到一边,将孙寡妇刚才的话详细说出。又道:「她因放心不下,特教奶妈同来证实,我们要怎么回答?」
刘公听见奶妈也来看,手足无措,埋怨道:「妳怎不阻挡住了?却与她同来!」张六嫂道:「.我再三拦阻,但孙寡妇哪里肯听,叫我也无可奈何。如今只有暂时叫奶妈进来坐了,你们再去讨论回复孙寡妇了,不要连累我日后遭到孙寡妇的气了。」话还未说完,奶妈已走过来。张六嫂就道:「这位便是刘老爹。」
奶妈向刘老爹深深道个万福。刘公还了礼道:「奶妈请里面坐。」一齐进了大门,到客堂内。刘公道:「张六嫂,你陪奶妈坐着,待我教我太太出来。」张六嫂道:「老爹自便。」刘公急急走到里面,一五一十,告诉他的太太。又说:「如今奶妈在外面,怎么回她?倘要进来探看孩儿,又如何掩饰呢?不如改了结婚的日期罢!」
他的太太道:「你真是个不中用的人!她接受了我家的聘礼,便是我家的媳妇了。怕她怎么的!你不要着急,我心中已有办法。」便教女儿慧娘道:「妳去将新房收拾干净,留孙家的奶妈吃点心。」慧娘答应自去。
 
吩咐完毕,刘妈妈就走向外边,与奶妈相见,问道:「奶妈屈尊来到我们家,不知亲家母有什么话要说?」奶妈道:「我们家的夫人听说您家的公子生病了,放心不下,特叫我前来问候。并向老爹和大娘报告;如果贵公子病才开始转好,恐怕不能马上成亲,不如再延长一段时间,等贵公子身子健壮后,另拣日成亲罢。」
刘妈妈道:「多承亲家母关怀,我们家的小孩子虽然有些身体不愉快,但也是偶然的伤风,原非大病。若要另择日于,这断不能够的。我们小人家的婚姻交易,是在千难、万难的时候,好不容易才谈好。如果错过了这个机会,将来再谈婚嫁,难免花一番手脚。何况有病的人,正要得喜事来冲,他病也很快就会好。我经常看见有些人家为了方便,还商借有病的人来冲喜,何况我家吉期都已定了,亲朋好友都已下了帖儿请他们吃喜酒,如今忽然换了日子,他们如果不说妳家不肯嫁媳妇,一定认为我家讨不起媳妇。传说出去,一定被他们讥笑、看不起,坏了我家名声。烦奶妈回去向亲家母报告,不必担忧,这件事和我家的关系较大哩!」
 
奶妈道:「夫人话虽然说得是。请问贵公子人睡在何处?待我去候问—声,好家去回报大娘,也教她放心!」刘妈妈道:「刚才我来见妳时,服了发汗的药,正熟睡在那里,我替妳传话罢。所有事情刚才都已经说了,我不再多说了。」媒婆张六嫂道:「我原说偶然伤风,不是大病。妳们大娘,不肯相信,又要妳来。现在知道我不是说谎的了。」
 
奶妈道:「既然这样,我告辞了!」便起身要走。刘妈妈道:「那有这种道理!只顾忙说话,茶也还没有喝,就这样走了?」
就邀奶妈到里边。又道:「我房里太脏乱了,到在新房里坐罢。」
引入房中,奶妈举目看时,摆设得十分齐整。刘妈妈又道:「妳看我家所有婚事都准备齐全,如何能改日期?就是成了亲,我的儿子仍然留在我房中歇宿,等身子全愈了,然后在同房哩!奶妈见她对婚事准备这么周到,就相信了。当下刘妈妈教丫鬟拿出点心和茶来,摆在桌上,又教慧娘也来相陪。奶妈心中想道:「我家珠姨是极标致了,没想到这女孩子也这般出色!」喝了茶,就告别出门。临行,刘妈妈又再三嘱付张六嫂:「回来一定要再向我报告!」
 
奶妈同媒婆张六嫂一起回到孙寡妇家中,将上事的话报告孙寡妇。孙寡妇听了,心中没有主意,想道:「想答应了,恐怕女婿真的生了病重,不会好了,害了女儿。如果不答应,又恐怕女婿如果是小病,马上就转好,误了婚期。」她犹豫不决,乃对张六嫂道:「六嫂,待我酌量一下,再作决定了,明早来取回消息罢。」张六嫂道:「正是,大娘妳从容考虑罢,我明早来听消息也。」说罢自去。
 
且说孙寡妇与儿子玉郎商议:「这事情怎么处理?」玉郎道:「我想他应该得了病重,所以不要和奶妈相见。现在一定要回消息请他们另择结婚日子,他们家也不敢反对,只好改期了。只是他花了这些钱,看到我家没有情义。如果后来病情好转,见面时,我们会很难为情。若依了他们,又恐怕事情有变,那时真的进退两难,懊悔更迟了。孩儿在此有个两全之策,不知母亲可听?」
 
孙寡妇道:「你且说什么是两全之策?」
玉朗道:「明早教张六嫂去说,日子便依着他家,嫁妆都不带。成婚以后,到第三天就要接回娘家,等待病好,连嫁妆一起送去。如此这样,纵有变故,也不受他们的控制,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孙寡妇道:「你真是个小孩子的见识!他们一时假意答应娶去,过了三天,不肯放回,我们拿他们怎么办?」
 
玉郎道:「这样我们该怎么办才好?」孙寡妇又想了一想道:「除非明日教张六嫂说,我们答应了,到时候,叫你姊姊闪在一边,把你假扮成你的姊姊送去。皮箱内顺便带一副男人的衣袍和鞋袜,预防到三天,让你回来,他们不肯。如果他们不肯,就住在那里,到时候逃跑。如果有意外的变故,你取出长袍穿了,竟自走回家!」
玉郎道:「别事可以,但这件事万万不可以!如果事后被人知道,教孩儿怎么做人呢?」
孙寡妇见儿子推却,心中大怒道:「纵别人知道,只不过是讥笑而已,也没什么大害!」玉郎平日孝顺,见母亲发怒,连忙道:「待孩儿去准备了。只不够不会梳头,怎么办才好?」
 
孙寡妇道:「我叫奶妈服侍你去便是了!」计策巳定,次早张六嫂来讨回音,孙寡妇便告诉她说嫁女儿妹没有嫁妆,三天后回娘家。等待病好,连嫁妆一起送去。若刘家答应,便娶过去。若刘家不能够,便另择日成婚罢!张六嫂覆了刘家,一一如命。你道刘家为何肯吗?只因刘璞病势愈重,恐防不测,只要哄媳妇到了刘家,这就是买卖了。
 
因此双方在误会情况下,继续作下去。不再争论谁是谁非。但孙寡妇已经预先察知事情的发展、征兆。先知道计谋,将假货送来,刘妈妈反而做了:周郎妙计高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
 
闲话少说,言归正传。到了结婚日期,孙寡妇把玉郎妆扮起来,果然与女儿无二,连自己也认不出真假。又教他一些女人的礼数。这些打扮好了,只有两件难以遮掩,恐怕露出事来。哪两件?
 
第—件是他的脚与女子不同。那女子的小脚是娇俏有致的鞋头头凤是一对凤头,露在裙子下面,莲步轻移,如花枝招展一般。玉郎是个男子汉,一只脚比女子的校脚大三、四倍。虽然用长裙遮了地面,教他缓行细步,终是有些问题。这还可以隐瞒,如果没有掀起裙儿观看,还隐藏得过。
但二件是耳上的环儿。这乃是女子平常时所戴,即便不喜欢佩带重物的女人,也少不得戴对小珠儿,那非常贫穷人家,没有金的或银的耳环,就用铜、锡的,也要买对耳环戴着。今天玉郎扮做新娘,满头珠翠,若耳上没有环儿,将成什么体统?他左耳还有个环眼,乃是幼时恐防难养穿过的。但那右耳却没眼儿,如何佩带呢?孙寡妇左思右想,想出一个计策来。你道是甚计策?她教奶妈讨个小小膏药,贴在右耳。若问时,只说环眼生着,不能佩带耳环,只露出左耳上的眼儿掩饰。妆扮好了,将珠姨藏在一个房间里,专心等候迎亲的人来。
 
到了黄昏时候,只听得鼓乐喧天,迎亲轿子已到门口。张六嫂先来,看见新娘打扮得如天仙一般,好不欢喜。眼前不见玉郎,问道:「小公子怎么不见了?」
孙寡妇道:「今日忽然身子有些不舒服,就睡在那里,起不来!」
那媒婆不知原因,但也不再问了。孙寡妇将酒饭犒赏了来人,婚礼的礼仪念起诗赋,请新娘上轿。玉郎揭露头上覆盖的红方帕。向母亲作别。孙寡妇一路假哭,送出门来。上了轿子,叫奶妈跟着,随身只有一只皮箱,更无一点嫁妆。孙寡妇又叮嘱张六嫂道:「与妳说过,三天就要送回的,不要失信!」
 
张六嫂连声答应道:「这是当然的!」不提孙寡妇。
且说迎亲的,一路鼓吹乐器震耳欲聋,灯火明亮,到了刘家门口。婚礼的礼仪人员进来说道:「新娘将出轿,没新郎迎接,难道教她独自拜堂不成?」
 
刘公道:「这要怎么办?不要拜堂罢!」
刘妈妈道:「我有办法,叫女儿赔拜便是了。」
就叫慧娘出来相迎。司婚礼的人念了一段婚礼的诗赋,请新娘出了轿子,奶妈和媒婆张六嫂两边扶着。慧娘相迎,进了中堂,先拜了天地,次拜翁姑。双双(两个女孩子)同拜,随从没有一个人不掩口而笑。都看见了嫂子和小姑对拜。刘妈妈道:「如今到房中去给孩儿冲喜。」乐队吹打,引新娘进房,来到床边,刘妈妈揭起帐子,叫道:「我的儿,今日娶你媳妇来家冲喜,你须奋力抵抗,精神振奋起来。」
连叫三四次,没有听见声音。刘公用灯照时,只见头儿歪在一边,昏迷过去了。原来刘璞病得身子虚弱,被鼓乐一震,故此昏迷。当下老夫妻手忙脚乱,掐住鼻子下方凹下的部位。马上叫哪拿热汤过来,灌了几口,出了一身冷汗,方才苏醒。
刘妈妈叫刘公看着儿子,自己引新娘到新娘房。揭起新娘面巾,打开一看时,美丽如画。亲戚无不喝采。只有刘妈妈心中反觉痛苦。她想:「媳妇这般美貌,与儿正是天生—对。如果能双双奉侍我们这老夫妻到老年,也不枉过一生辛苦了。谁想到他没有福份,临到结婚时,却染了大病,十分之九不太妙。如果有阴错阳差,媳妇改嫁他人,岂不一场空喜!」不提刘妈妈心中之事。
 
且说玉郎这时也抬头看四周,看见许多亲戚中,只有刘姑娘生得美丽标致。想道:「好个女子,我与孙润可惜已经定了婚了。如果早知此女如此出色,一定向她求婚。」正当玉郎在赞羡的时候,谁知慧娘心中也想道:「一向听说张六嫂说她标致,我还不相信,没有想到话不虚传。只可惜哥哥没有福份,今夜叫她孤眠独宿。若我丈夫像得她这样美貌,我便称心如意了,只怕这是不可能的!」
 
不提二人彼此的欣羡。刘妈妈请众亲亲朋好友吃过新婚喜酒,他们都头休息了。司礼仪的人和乐队,也回去了。张六嫂没有睡处,也自己回家了。玉郎在新娘房,奶妈给他卸了首饰,点燃腊烛而坐下,不敢就寝。刘妈妈与刘公商议道:「媳妇初到,如何教她独宿?可叫女儿去陪伴。」
刘公道:「只伯不妥当,由她自己睡觉罢。」
刘妈妈不听,对慧娘道:「妳今夜相伴嫂嫂在新娘房睡觉,省得她怕寂寞。」慧娘正爱慕着嫂嫂,见妈妈说要她相伴,恰中她的意思。
刘妈妈引慧娘到新娘房道:「娘子,只因妳的丈夫有些小毛病,不能和妳同房,特令小女来陪妳同睡。」玉郎恐露出马脚,回道:「我自来最怕生人,不如取消罢。」
 
刘妈妈道:「呀!你们姑嫂年纪差不多,就像姊妹一般,很好相处,怕什么的!妳若嫌不妥当时,各自盖着一条棉被,便是了。」
 
说着,就对慧娘道:「妳去拿一条棉被过来。」慧娘答应而去。
玉郎此时,又惊又喜。喜的是心中正爱着这位标致的姑娘,不想天与其便,刘妈妈叫她来陪睡,便有几分婚事会成功了。惊的是恐她如果不愿意,一时叫喊起来,反坏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又想道:「如果错过这机会,以后就难相逢了。看这姑娘的年纪,应该是情窦初开了。须用计缓缓的将她撩热了,不怕她不给我勾引过来!」
 
心下正想着,这时慧娘叫丫鬟拿了棉被进到新娘房来,放在床上,刘妈妈起身,同丫鬟自去。
慧娘将房门关上,走到玉郎身边,笑容可掬,乃道:「嫂嫂,看见妳一直不吃东西,饿不饿了呢?」
玉郎道:「倒还不饿。」
慧娘又道:「嫂嫂,今后要什么东西,可对我说,我拿来,不要害羞不说。」
 
玉郎见她这般殷勤,心下暗喜,答道:「多谢姑娘美意。」慧娘见灯火结着一个大大花儿,笑道:「嫂嫂,好个灯花儿,正对着嫂嫂,可知是喜事也!」
玉郎也笑道:「姑娘不要取笑,应该是姑娘的喜事啊!」
慧娘道:「嫂嫂的话儿也作弄人。」两个闲话聊了一会儿。
 
慧娘道:「嫂嫂,夜深了,请睡罢。」玉即道:「姑娘先请。」
慧娘道:「嫂嫂是客,我是主,怎么敢抄无端超越呢?」
玉郎道:「这个新娘房中姑娘应该是客。」
慧娘笑道:「这样我占先了。」便解衣先睡。奶妈看见了感到好笑,觉得玉郎不怀好意,低低说道;「公子,你须要斟酌呀,这事不是当游戏的!如果大娘知道了,连我也不好。」
玉郎道;「不用妳吩咐,我自己知道!妳自己去睡罢。」
奶妈便去旁边打个铺儿睡下。玉郎起身拿着灯儿,走到床边,揭起帐子照着,只见慧娘卷着棉被,睡在床的里面,见玉郎将灯照过来。笑嘻嘻的道:「嫂嫂,睡了罢,何必用灯照着?」
玉郎也笑道:「我看姑娘睡在哪一边,才好睡觉。」说着,就把灯放在床前的一只小桌子上面,解衣入账,对慧娘道:「姑娘,我与你睡同一个方向,好谈天说地。」
慧娘道:「这样最好!」玉郎钻到被里,卸了上身衣服,下体的小衣却穿着,问道:「姑娘,今年几岁了?」
慧娘道:「一十五岁。」又问:「姑娘许配的是那一家亲事?」
慧娘怕羞,不肯回答。玉郎把头捱到她枕上.附耳道:「我与妳是女儿家,何必害羞。」
慧娘方才答道:「是开药材行的裴家。」
又问道:「可曾说佳期是何日吗?」
慧娘低低道:「近日曾叫媒婆再三来说,爹说我年纪尚小,回他们再等一些时候。」
玉郎笑道:「你父亲拒绝了,妳心心里不觉得懊恼吗?」
慧娘伸手把玉郎的头推下枕来,道:「妳不是个好人!骗了我的话,来捉弄人。如果我生气了,妳今夜心里还不知会不会烦恼。
玉郎依旧又捱到枕上道:「妳且说我有甚烦恼?」
慧娘道:「今夜妳结婚,没有成双配对,怎么不烦恼?」
玉郎道:「如今有姑娘在此,便是个对儿了,又有什么烦恼!」
慧娘笑道:「这样说,妳是我的娘子了。」
玉郎道:「我年纪好像比妳大,丈夫还是我。」
慧娘道:「我今夜代替我哥哥拜堂,就好像我是哥哥,应该我的辈份高。」
玉郎道:「大家不要争吵了,谈到夫妻,我们只不够都是女人罢了!」
两个说话互相嘻皮笑脸,更加亲热。
玉郎料想没事,乃道:「既然做了夫妻,我们为什么不同盖一条棉被睡在一起?」
口中说着,两手即掀开他的棉被,提过身来,伸手便去摸她的身体,果然柔嫩而光洁,下体却也穿着小衣。
慧娘此时已被玉郎调动了春心,兴奋得意而失去常态,任玉郎摩弄,全然不拒。玉郎摸至胸前,一对小乳,丰隆突起,温软如绵;乳头却像鸡头肉一般,甚是可爱。慧娘也把手将玉郎全身一摸道:「嫂嫂好个软滑身子。」
摸他的乳房时,只有两个小小的乳头。心中想道:「嫂嫂年纪和我相当,怎么乳房小到这样?」
玉郎摩弄了一回,便双手搂将慧娘抱过来,嘴对嘴将舌尖伸到慧娘口中,含了一阵子。慧娘只认作姑嫂玩耍,也用双手将玉郎抱住,把舌儿吐到玉郎口里,被玉郎含住,实实在在吸得够。品尝得慧娘遍体酥麻。便道:「嫂嫂如今不像女丈夫了,竟是像真正的夫妻—样了。」玉即见她动情,便道:「有心玩了。何不把小衣一并脱去,亲亲热热,互相睡个片刻也好。」慧娘道:「羞人答答,脱了不好。」
玉郎道:「即使是给人取笑,有甚么害羞。」便解开他的小衣,褪下,伸手去摸慧娘的私处。慧娘用双手遮掩道:「嫂嫂不要粗鲁。」
玉郎将慧娘的脸托过来,亲个嘴道:「没有关系,妳也摸我的私处便是了。」慧娘真个也去解了他的裤子,来摸时,只见一条玉茎铁硬挺的。吃了—惊,缩手不及。乃道:「你是何人?却假装是嫂嫂来此?」玉郎道:「我便是妳的丈夫了,为什么还要问?」
一下子就奋力起身,将手掀开他的二只大腿。慧娘一边双手推开一边道:「你若不说真话,我便叫喊起来,教你进退两难。」
玉郎知道事态严重,连忙道:「妳不要急,我说便是了,我是妳嫂嫂的弟弟玉郎。听妳哥哥病势沉重,不知会变成怎么样?我母亲舍不得姐姐出嫁,又恐误了你家的结婚日期。故把我假装嫁来,等你哥哥病好,然后送姐姐过门。不想天赐良缘,演变到与娘子成了夫妇,此情只许你我晓得,不可泄漏!」
说罢,又转过身。慧娘刚开始以为是女人,依旧心爱,如今却是个男子,难道不欢喜吗?况且先前已被玉郎勾引得神魂飘荡,于是又惊又喜,半推半就道:「原来你这样欺负我!」
玉郎那有心情回答,双手紧紧抱住慧娘,就表现一副任意留情的样子:
这时一个是青年男子,初尝滋味;一个是黄花女儿,突然得到甜头。一个说今晚得的花烛夜,反倒成了你、我婚缘;一个说今晚的大被子,便是夫妻恩爱的象征。一个说,前生有缘份,不须要月老老人或媒婆了,一个道,他日不要忘记,说了一些山盟海誓的话。各人自管个人的喜好,哪里管甚么姐姐、哥哥了,且贪图眼前的欢乐,全不想到有夫有妇了。二人只顾蝴蝶双双在花间飘舞,鸳鸯两两在水上游戏。
 
二人男女交欢完毕,紧紧偎抱而睡。且说奶妈恐怕玉郎弄出事来,卧在旁边的铺上,眼也合不起来。听着他们初时有说有笑,然后只听得床柱摇摆,大声喘气、呼吸急促,知道二人已经发生那不可告人的事了,暗暗叫苦。到了第二天起来,慧娘自己走到母亲房间梳洗。奶妈替玉郎梳妆,低低说道:「公子,你昨夜不是说过吗,却又口是心非,做下那事!如果被他们知道,怎么办呢?」
 
玉郎道:「又不是我去寻她,她自送上门来,教我怎么推却!」
奶妈道:「你心理有打算就好。」
玉郎道:「妳想这样花一般的美人,同床而卧,便是铁石人也忍耐不了,叫我如何忍耐得过!你若不泄漏,什么人知道呢?」
梳妆完毕,来刘妈妈房里相见,刘妈妈道:「女儿,耳环忘记戴了?」奶妈道:「不是忘了,因右耳的环眼生了疮疮,不能戴,还贴着膏药哩。」
刘妈妈道:「原来如此。」
玉郎依旧回来新娘房间坐下,亲戚女眷都来相见,张六嫂也到。
慧娘梳妆完毕,也到新娘房间,彼此相视而笑。是日刘公请内外亲戚吃庆喜筵席,大吹大擂,直饮到晚,各自辞别回家。慧娘依旧来伴玉郎,这一夜颠鸾倒凤,海誓山盟,比昨月夜倍加恩爱。
 
看看过了三天,二人行坐不离。到是奶妈捏了两把汗,催玉郎道:「如今已过三天,可对刘大娘说,回去罢!」
玉郎正与慧娘打得火热,那想回去,假意道:「我怎好开口说要回去,须是母亲叫张六嫂来说。」奶妈道:「说得也是」,就回家去。
却说孙寡妇虽将儿子假妆嫁去,心中却怀着鬼胎。急切不见张六嫂来回复,眼巴巴望到第四日,奶妈回家,连忙来问。奶妈女婿病因,姑娘陪拜,夜间同睡相好之事,细细说知。孙寡妇跺脚叫苦道:「这事他居然做出来,妳快去寻张六嫂来。」
奶妈去了,没有多久,同张六嫂来了。孙寡妇道:「六嫂前日讲定的三天便送回来,今已过了,劳妳去说,快些送我女儿回来!」
张六嫂接到命令,同奶妈来到刘家。恰好刘妈妈在玉郎房中闲谈,张六嫂将孙家要接新娘的话说出。玉郎、慧娘不忍分离,暗道:「但愿不答应就好。」
谁想刘妈妈却说道:「六嫂,妳媒也做到老了,难道这样事还不知到吗?从来有人作三天媳妇回娘家吗?前日她不肯嫁来,这也无可奈何。今日既然到我家,便是我家的人了,还让他任意回去吗?我千难万难,娶得个媳妇,到三天便要回去,照道理不应该。既如此不舍得,当初就不应该嫁人。她也有儿子,少不得也要娶媳妇,看三天她可肯放她回家去?听说亲家母还是个知礼的人,亏她还说出这种来?」
 
一番话,说得张六嫂哑口无言,不敢回复孙家。那奶妈恐怕有人闯进房里,冲破二人的事,反而紧紧守着房门,也不敢回家。
 
且说刘璞自从结婚这夜,惊出一身冷汗来,渐渐痊愈。知道妻子已娶来家,长得十分飘标致,心中非常欢喜,这病好得很快。过了数日,挣扎起来,坐在床上睡起来,渐渐强健。后来自己能盥洗,就要到新娘房来看妻子。
刘妈妈恐他初愈,不面行动,叫丫鬟扶着,自己也跟随在后,慢慢的走到新娘房的门口。奶妈正坐在门坎上面,丫鬟道:「让大公子进去。」奶妈立即起身,高声叫道:「大公子请进来了!」
玉郎正搂着慧娘调笑,听得有人进来,连忙推开。刘璞掀开门帘跨进房来。慧娘道:「哥哥,很高兴你梳洗了。只怕还不宜劳动。」
刘璞道:「不打要紧!我也出来走走,就去睡觉。」便向玉郎作揖。玉郎转身背着刘璞,道了个万福。刘妈妈道:「我的儿,你且慢作揖么!」又见玉郎背立,便道:「娘子,这便是妳的夫君。如今病才好了,特来见妳,怎么背对他呢?」
走向前,将儿子拉近身边,道:「我的儿,与妳恰好正是天生一对。」刘璞见妻子美貌非常,甚是快乐,真个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那病就马上好了几分。刘妈妈道:「儿子去睡觉罢,不要跟自己身体过意不去。」
 
就叫丫鬟扶着,慧娘也同去。玉郎见刘璞虽然是个生病的容貌,却也人材齐整,暗想道:「姐姐得配此人,也不委屈了。」
又想道:「如今姐夫病好,如果要来同床,事情如果揭露怎么办?,还是快些回去罢。」
到晚上对慧娘道:「妳哥哥病已好了,我不能住妳家。妳可怂恿妳的母亲送我回家,换我姐姐过来,这事便隐过去了。若再拖延,事必败露!」
慧娘道:「你要回家,也是很容易的事。我的终身,怎么办?」
玉郎道:「此事我也千思万想,但妳已许配人了,我也订婚了,没有什么计策可挽回,不知要怎么办?」
慧娘道:「你如果没有计策娶我,发誓朝日相随,我决然无颜嫁给他人!」
说罢,呜呜咽咽的哭起来。玉郎给她擦拭了眼泪道:「妳且不要烦恼,给我再想办法。」
自此两人卿卿我我,把回家的事搁在一边。—日午饭过后,奶妈往新娘房后边去了。二人将房门闭上,商议那事,长算短算,没个计策,心中感到非常的苦闷,彼此相抱哭泣。
 
且说刘妈妈自从媳妇到家之后,女儿整天缠着嫂嫂不走。才到晚上,便关上新娘的房门去睡觉,直至到第二天太阳升上二竹竿,才起身,刘妈妈好生不乐,初时认做姑嫂相爱,不在其意。以后天天如此,心中老大疑惑。也还道是年轻人贪睡懒惰,几次要说,因想媳妇刚来,尚未与儿子同床,还是个娇贵的小姐,只得忍耐。那日也是合当有事。偶然在新娘房前走过,忽听得里边有哭泣之声。
向墙壁的缝隙张望时,只见媳妇与女儿互相搂抱,低声哭泣。刘妈妈见如此现象,知道这事有些问题。想要开始发脾气,却又想到儿子病才好,若知道了,一定非常忿怒,因此暂时忍耐住。便掀门帘想进来,但门却关着,便叫道:「赶快开门!」
二人听见是妈妈声音,拭干眼泪,忙来开门。刘妈妈走进去,便道:「为什么青天白日,把门关上,在里面搂抱啼哭?」
二人被问,惊得满面通红,无言可答。刘妈妈见二人无言,更加认为自己的想法正确,气得手足麻木。一手扯着慧娘道:「做得好事!且进来,我和妳说话。」就将慧娘拉到后边的一间空屋。丫鬟看见,不知为甚,就闪在一边。
刘妈妈将慧娘拉进空屋里,将门闩上,丫鬟从门张望时,见刘妈妈寻了一根木棒,骂道:「贱人!快快说实话,便饶妳打骂。若—句含糊,打妳半死!」
慧娘开始时抵赖。妈妈道:「贱人!我且问妳;她来得多久,有甚恩爱割舍不得,关着房门,搂抱啼哭?」
慧娘对答不来,妈妈拿起棒子要打,心中却又不舍得。慧娘料是隐瞒不过,想道:「事已至此,索性说个明白,求爹妈辞去裴家的婚事,许配给玉郎。如果妈妈不答应,了不起自杀便是了!」乃道:「前日孙家知道哥哥有病,恐误女儿的前途,要看病情,叫爹妈另择结婚日期。因爹妈执意不从,故把儿子玉郎假妆嫁来。不想母亲叫女儿陪伴,遂成了夫妇。恩深义重,发誓百年偕老。今见哥哥病好,玉郎恐怕事露,要回去换姐姐过来。女儿想,一女无嫁二夫之理,叫玉郎去找媒婆娶我为妻。因无良策,又不忍分离,故此啼哭。不想被母亲看见,只好说实话。」
刘妈妈听罢,怒气填胸,把棒丢在一边,双脚乱跳,骂道:「原来这老乞婆这般欺人,将男作女,哄骗我!难怪说三天便要接回。如今害了我的女儿,我和她誓不两立!拼这老性命,将那小子杀死才罢休!」便把空门打开了,赶忙出来。慧娘见母亲要去打玉郎,心中急忙,不顾羞耻,上前拉住。被妈妈用手一推,跌在地上,爬起时,妈妈已走到空屋外边了。慧娘随后也赶将来,丫鬟亦跟在后面。
 
且说玉郎见刘妈妈拉去慧娘,知道事情一定会泄露,正在房间着急。只见奶妈进来道:「公子,不好了!弄出事来也!适在后边来,听得空屋中乱闹。张看时,见刘大娘拿大棒子拷打姑娘,逼问这事哩!」
玉郎听说刘大娘打着慧娘,心如刀割,眼中落下泪来,没了主意。奶妈道:「现在若不走,马上祸患就到了!」
玉郎即忙除下簪钗,拿出一个箱子,打开皮箱,将皮箱的道袍鞋袜穿上,走出房来.将门关上。离开了刘家,连跌带跑的奔回家里。
正是:
拆破玉笼飞彩凤,顿开金锁走蛟龙。
(把玉笼打开,彩凤飞走了,突然打开金锁让蛟龙逃走了。)
孙寡妇见儿子回来,这般慌急,又惊又喜,便道:「你为何这般模样?」奶妈将上项事详告。孙寡妇埋怨道:「我叫你去,不过权宜之计,如何却做出这般没天理的事!你若三天便回,就没人知道,也不见得事败。可恨张六嫂这老虔婆,自从那日去了,竟不来覆我。奶妈,妳也不回家走一趟,教我日夜担心!今日弄出事情来,害了这个姑娘,却要怎么办?要你这不肖子有何用!」
玉郎被母亲责怪,惊恐得无地自容。奶妈道:「小公子也自要回家的,怎奈刘大娘不肯。我因恐他们事情泄露,日日守着房门,不敢回家。今日暂时到后边,便被刘大娘撞破。所幸已急奔回来了,还不曾吃亏。如今且教小公子人躲过两日,如果没事,便是万千之喜了。」
 
孙寡妇只好叫玉郎躲着,等候刘家的消息。
且说刘妈妈赶到新娘房的门口,见门关着,以为玉郎还在里面,在外骂道:「天杀的贱贼!你把老娘当做什么样人,敢来弄空头,坏我女儿!今日与你性命相博,方见老娘手段。快些走出来!若不开时,我就打进来了!」
正骂时,慧娘已到,便去阻止母亲进去。刘妈妈骂道:「贱人,亏妳羞也不羞,还来劝我!」用力—摔,不想用力猛了,将门顶撞开了,母女两个都跌进去,挤成一团。
刘妈妈骂道:「好天杀的贱贼,居然给老娘跌了这一跤。」即忙爬起寻找,但哪里见到影子。那刘妈妈寻不见玉郎,乃道:「天杀的逃得快!你就是袍跑到天上去,我也一定捉回来!」
对着慧娘道;「如今做下这等丑事,如果被裴家知道,我们怎么做人?」慧娘哭道:「是女儿一时作错事。但求母亲怜念女儿,劝爹爹辞去裴家的婚事,嫁着玉郎,犹可挽回前失。如果妳们不允许,只有死而已!」
说罢,哭倒在地。
刘妈妈道:「妳倒说得很轻松!裴家下财纳聘,定了媳妇,今日平白地要休这亲事,谁肯呢?如果因为这件事要休这门亲事,教你爹怎么应对!难道说我女儿自己找一个男人结婚不成吗?」
 
慧娘被母亲说得满面羞惭,将袖掩着痛哭。刘妈妈终是疼爱自己的子女,见女儿这般啼哭,却又恐哭伤她的身子,便道:「我的女儿,这也不干妳读的事,都是那老虔婆设这没天理的诡计,将那杀才乔妆嫁来。我—时不知,教妳去陪伴,落了他的圈套。如今总是无人知得,把它搁在—边,成全妳的面子,才是长策。如果说要辞去裴家的婚事,嫁那贼子,这是断然不能!」
慧娘见母亲不允,愈加啼哭,刘妈妈又怜又恼到没了主意。
 
正在吵闹之间,刘公正在去人家看病回来,打房门口经过,听得房中哭声,乃是女儿的声音,又听得刘妈妈的大声说话,不知为什么,心中疑惑。忍耐不住,揭开门帘,问道:「妳们为什么这样?」
 
刘妈妈将前项事情,一一细说,气得刘公片刻说不出话来。想了—想,倒把刘妈妈埋怨道:「都是你这老太婆害了女儿!起初儿子病重时,我原要另择日期结婚,妳便说三道四,生出许多话来,执意要那一天结婚。次后孙家叫奶妈一起来,我也算了,又是妳节外生枝,欺骗人家。等到媳妇娶来家中,我说给她自己睡觉罢,妳又偏偏推女儿伴他。现在伴得好么!」
 
刘妈妈因玉郎逃走了,又不舍得与女儿为难,—肚子气,正没地方发泄,见老公颠三倒四,埋怨不停,急得暴躁如雷,骂道:「老王八!依你说起来,我的女儿应该被这贼子骗了!」一头顶撞过来。
刘公也正在气恼之时,抓过来便打,慧娘便来劝解。三人搅成一团,滚做一堆,拉不开。丫鬟急忙奔到房中报告刘璞道:「大公子,不好了!大爷和大娘在新娘房互相打起来!」刘璞从闯床上爬起来,走至新娘房,向前分解。老夫妻见儿子来劝,因痛惜他病体才刚好、恐劳碌了他,方才罢手。
依然老王八老、老乞婆相骂。刘璞把父亲劝出外边,就问:「妹妹妳为什么在这房中吵闹,新娘又怎么不见?」
慧娘被问,心里很惭愧,掩面而哭,不敢出声。刘璞焦躁道:「说为什么?」刘太太才把那事细说,将刘璞气得面如土色。停了一会儿,方道:「家丑不可外扬,倘若传到外边,被人耻笑。事已至此,我们只好再作打算!」
刘妈妈方才住口,走出房来。慧娘用力拉住不让她走,刘妈妈一手甩开便走,取了巨锁将门锁上。来至房里,慧娘心怀愧疚,自觉没颜面见人,坐在一个壁角哭泣。
正是:饶君掬尽湘江水,难洗今朝满面羞。
(宽恕你掏出所有湘江的水,也难将羞耻的面孔洗尽。)
且说李都管听得刘家喧嚷,伏在壁上打听。虽然晓得些风声,却不知详细状况。第二次天早上,刘家丫鬟走出门时,李都管招到家中问她。那丫鬟起初不肯说,李都管取出四、五十钱来给她他道:「妳若说出来,送这钱给妳买东西吃。」
丫鬟见了铜钱,有点心动,接过来藏在身边,便从头至尾,尽说给李都管知道。李都管暗喜道:「我把这丑事报告给裴家,好歹来闹吵一场,他定无颜在此居住,这房子可不归于我了吗?」
急忙的走至裴家,—五一十报知,又添些话,激恼裴九老。那九老夫妻,因前日娶亲不允,心中正恼着刘公。今日听见媳妇做出这丑事,如何不生气!一径赶到刘家,叫出刘公来说道:「当初我央媒婆来说要娶亲时,你推三阻四,说女儿年纪尚小,不肯应承。藏在家中,私下养个男人。若早听我的意见,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我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决不要这样败坏门风的事来。快还了我当年的聘礼,另外去找对象,不要误我孩儿的终生大事。」
将刘公嚷得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想道:「我家昨夜发生的事,他如何今早便知道了?这也奇怪!」他又不好承认,只得推托说:「亲家,这话那里听到,造谣污辱我的家?如果被外人听得,只道真有这事,你、我的面子何在?」
裴九老便骂道:「该打的犯人!真个是老王八。女儿现在做了这样的丑事,那个不知道!亏你还长着鸟嘴,在我面前遮遮掩掩。」
急忙靠前用手向刘公脸上一按道:「老王八!羞也不羞!待我送个鬼脸儿给你戴了见人。」
刘公被他羞辱不过,骂道:「狗奴才,今日为什么赶上门来欺我?」便一头撞去,把裴九老撞倒在地,两下相打起来。里边刘妈妈与刘璞听得外面喧嚷,出来看时,却是裴九老与刘公厮打,急向前拆开。裴九老指着骂道:「老王八打得好!我与你到官府里去说话。」
一路骂出门去了。刘璞便问父亲:「裴九为什么今天一早就来吵闹?」刘公把他话说了—遍。刘璞道:「他为何知道?这就奇怪了。」又道:「如今事已彰扬,我们要怎么办?」
刘公又想起裴九老这般耻辱,心中非常生气,就跺脚道:「都是孙家的老太婆,害我家败坏了门风,受这样恶气!若不告她,怎出得这口气?」
刘璞劝解不住。刘公央人写了状词,望着官府奔来,正值乔太守早上坐在衙门办公。这乔太守是个关西人,又正直,又聪明,聪慧爱民,断案如神,官府的人都称他为乔青天。说刘公刚到官府,当面又遇上裴九老。裴九老见刘公手执状词,以为是告他,便骂道:「老王八,放纵女儿做了这样的丑事,反而要告我,我同你去见太爷。」
上前一把扭住,两下又打起来。两张状词,都打失了。二人结做一团,直至堂上。乔太守看见,喝令各跪—边。问道:「你们二人叫甚名字?为何互相扭打起来?」二人一齐乱叫。乔太守道:「不许超越本分!那老儿先上来说。」
裴九老跪上去诉道:「小人叫做裴九,有个儿子裴政,从幼聘下刘秉义的女儿慧娘为妻,今年都十五岁了。小人因是老年爱子,要早与他完姻。几次央媒去说,要娶媳妇,那刘秉义只推女儿年纪尚小,硬说不肯,谁想他纵女卖奸,恋着孙家的儿子孙润,暗留在刘家,想图赖这门亲事。今早到他家理说,反把小人殴辱。心极了,来到爷爷的衙门澄清,碰上他,又起来扭打起来。求爷爷作主,救救小人!」
乔太守听了,道;「你暂时下去!」唤刘秉义上去问道:「你又怎么说?」刘公道:「小人有一子一女。儿子刘璞,聘孙寡妇女儿珠姨为妇,女儿便许裴九的儿子。当日裴九要娶媳妇时,一来女儿尚幼,妹妹没有准备嫁妆,二来正与儿子完姻,故此不允。没有想到儿子快要结婚时,忽地生病了,不敢叫他与媳妇同房,令女儿陪伴嫂子。那知孙寡妇欺人,隐藏女儿,却将儿子孙润假扮过来,反倒强奸我的女儿。正要告官,这裴九知得了,登门打骂。我气忿不过,与他争嚷,实在不是图赖他的婚姻。」
乔太守见说是男扮为女,甚为好奇,乃道:「男扮女妆,自然有为背常理。难道你也认不出?」
刘公道:「婚嫁乃是平常的事,哪里曾经有男子假扮的道理,刻意去辨他的真假?况且孙润面貌,美如女子。小人夫妻见了,已是万分欢喜,有甚疑惑?」
乔太守道:「孙家既以女许你为媳妇,为何却又把儿子假妆?其中必有缘故。」又道:「孙润还在你家么?」刘公道:「已逃回去了。」乔太守即差人去拿孙寡妇母子三人,又差人去唤刘璞、慧娘兄妹都来听审。不多时,都已到到。
乔太守抬头看时,玉郎姊弟,果然一般美貌,面庞无二。刘璞却也人物俊秀,慧娘艳丽非常。暗暗欣羡道:「好两对青年儿女!」心中便有成全之意。
乃问孙寡妇:「为什么将儿子装扮成女儿,欺骗刘家,害他的女儿?」孙寡妇乃将女婿病重,刘秉义不肯更改婚期,恐怕误了女儿的终身,故把儿子妆扮去冲喜,三天便回来,这是一时的权宜之策。没想到刘秉义却叫女儿陪睡,做出了这种事。乔太守道:「原来如此!」
问刘公道:「当初你儿子既然是病重,自然该另换婚期。你执意不肯,是什么意思?假若当时依了孙家的意思,哪里会发生女儿这件丑事?这都是你自已挑起的祸端,连累到女儿。」
刘公道:「小人一时不察,听了妻子的话,如今后悔莫及!」
乔太守道:「胡说!你是一家之主,却听妇人言语。」
又唤玉郎、慧娘上来说道:「孙润,你以男假女,已是不该。却又奸骗处女,当得何罪?」
玉郎叩头道:「小人虽然有罪,但非刻意谋求,乃是刘亲母自遣她的女儿陪伴小人睡觉。」
乔太守道:「她因不知你是男子,故令她来陪伴,乃是美意,你怎不推却?」
玉郎道:「小人也曾推辞,怎奈她坚执不从。」乔太守道:「论起法来,本该打—顿板子才是!姑念你年纪幼小,又是两家父母造成,暂时宽恕你。」玉郎叩头泣谢。乔太守又问慧娘:「妳已做错了事,不必再说。如今还是要嫁给裴氏?或嫁给孙润?老实说来。」
慧娘哭道:「我在没有媒婆凑合下,名节已损,岂能再嫁他人。况且与孙润恩义已深,誓不再嫁。若爷爷一定想判离,我只好自尽。决无苟颜生活,贻笑他人。」
说罢,放声大哭。乔太守见她情词真恳,甚是怜惜、且叫她退在一边。唤裴九老吩咐道:「慧娘本该断归你家,但她已失身孙润,名节已破坏。你若娶她回去,反而伤了门风,被人耻笑。她又蒙上二个丈夫之名,各人相处无事。今判她嫁给孙润为妻,成全他们。现在孙润还你当年的聘礼,你儿子另自聘媳妇罢!」
裴九老道:「媳妇已做了丑事,小人自然不要。但孙润破坏我家婚姻。今又归他,反周全了奸夫、淫妇,小人怎么甘心!情愿一毫原聘不要,求老爷断媳妇另嫁他人,小人这口气也才消了一半。」
乔太守道:「你既已不愿娶她,何苦又结这个冤家!」
刘公亦禀道:「爷爷,孙润已经有妻子了,小人女儿岂可作他的妾?」乔太守当初只道孙润尚无妻子,故此居中调解。见刘公说已有妻子,乃道:「这又怎么办?」就对孙润道:「你既有妻子,更是不该害人家的闺女了!如今你要怎么处置这女孩子?」
玉郎不敢答。乔太守又道:「你妻子是何等人家?曾过门么?」
孙润道:「我的妻子是徐雅的女儿,尚未过门。」乔太守道:「这就容易处理了。」便叫道:「裴九,孙润原有妻未娶,如今他既得了你的媳妇,我将他的妻子断偿你的儿子,消你的忿怒!」
裴九老道:「老爷明断,小人怎敢违逆?但恐徐雅不肯。」
乔太守道:「我作了主,谁敢不肯!你快回家叫你儿子过来。我差人去唤徐雅带女儿来当堂匹配。」裴九老赶忙回家,将儿子裴政带到府中。徐雅同女儿也叫到了。乔太守看了,两家男女却也相貌端正,是个对儿。乃对徐雅道:「孙润因引诱了刘秉义的女儿,今已判为夫妇。我今作主,将你的女儿配与裴九的儿子裴政。限期三家都完成婚礼回报,如有不服者,给予严重处罚。」徐雅见太守作主,怎敢不依,大家都同意。乔太守拿起笔判道:
弟弟代替姊姊出嫁,小姑陪伴嫂嫂睡眠。爱女孩爱儿子,是自然的道理。一男一女,出出意外。将干柴靠近烈火,难怪会燃烧;美玉配上明珠,非常匹配。孙氏子因姊姊的出嫁,不用爬墙就抱着闺女,刘女因大嫂而得夫,回想当初的俊男并非夸赞他。只是互相喜悦为订婚,礼以义起。聘礼的多少,是可商量的。命令徐雅另外作裴九儿子的女婿,允许裴政改娶孙郎原来配许的人。夺人妻子的人也夺到他的妻子,两家恩怨,总算风平浪静。独乐不如与人乐,三对夫妻,各谐鱼水。
人虽互相交换,但十六两原来就是一斤;亲家是注定的,决非五百年的错配。以爱及爱,他们的父母亲自己作媒人;原本不是亲家却成了亲家,我官府权充为月下老人。已经明断,各人选良良辰吉日结婚罢。乔太守写毕,教押司当堂朗诵给众人听了。众人无不心服,各各叩头称谢。
乔太守在官库里取出六段的红布,叫三对夫妻披挂起来叫来三只乐队,和三顶花轿,抬了三位新娘。新郎及父母,各自随轿而出。此事惊动了杭州府,都说好个随和的太守,人人诵德,个个称贤。
自此各家完亲之后,都无话可说。李都管本欲唆孙寡妇、裴九老两家与刘秉义吵闹,双方争执,自己渔翁得利。不期太守善于处置,反作成了孙玉郎的—段良姻、街坊上当做一件美事传说,不以为丑,他心中甚是不乐。不到一年,乔太守又取刘璞、孙润,都做了秀才,参加科举、李都管自知惭愧,坐立不安,反而躲避邻居。后来刘璞、孙润同榜登科,都在京京城作官,颇有声望,扶持裴政也得了官职。一门亲戚,富贵非常。刘璞官直至龙图阁学士,李都管的家宅反归于刘家。刁钻小人,有什么用呢!后人有诗,只说李都管的为人不善,以为后戒。诗吟:
为人忠厚为根本,何苦刁钻欲害人!
不见古人卜居者,千金只为买乡邻。
(作人要以忠厚为根本,为什么要刁钻害人!没有看见古人选择居住的地方,拿出千两银子只为买他邻居的土地。)
又有—诗,只夸乔太守此事断得甚好:
鸳鸯错配本前缘,全赖风流太守贤。
锦被一床遮尽丑,乔公不枉叫青天。
(乱点鸳鸯,他们本来是前世的姻缘,这赖潇洒太守的英明判断。
一个锦被和一张床就把丑闻全部遮住了,乔大爷不愧叫他青天大人)

網站負責人

會員作品

最新消息

意見箱

忘記密碼

會員作品

數學

化學

生物(健康)

物理

氣象與地震

環保與能源

工程

花的故事

國旗、國徽

萬事起源

幽默與趣譚

傳說與神話

佛教、道教

基督教、天主教

股票(財經)漫談

財經資訊

商場策略

投資、理財

你知道嗎?

似是而非?

你夠聰明嗎?

你該怎麼辦?

科學家

文學家

藝術家

台灣名人

名人軼事

名人幽默

政治與軍事

歷史不會倒退

談諾貝爾精神

論六道輪迴

历史不会倒退(简体)

谈诺贝尔精神(简体)

论六道轮回(简体)

世界文選

世界寓言

中國文選

中國寓言

偵探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