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偷的故事（二）：怪盜一枝梅 江銘輝 五夢網
（本文撷至明朝的三言二拍，馮夢龍、淩蒙初原著）
圖：一枝梅來無影去無蹤
誰說小偷沒有道義？神偷的行為往往讓稱奇。小偷如果到處救濟貧戶，就不是平常的小偷了。
話說蘇州市的玄妙觀前面的第一巷有一個人，不曉得他的姓名。只知道他自號“懶龍”。他的母親居住在鄉下，有一天走路遇到下雨，走到一間破廟去避雨，這是盜神草鞋三郎的廟。他的母親坐了很久，雨一直下不停，精神恍惚的睡去。夢見有一個神祇與她性交，回來後發現懷孕了。過了十個月，生下「懶龍」來。懶龍生得身材小巧，膽氣壯猛，心機靈敏，非常慨慷。
懶龍柔若無骨，輕小如若乘風飛行，大動作是跳上屋頂、棟樑，小動作是摸著牆壁進到屋內。怎麼進入，看當時的狀況而定，隨機應變，進入屋內。他可用口發出雞犬狸鼠的聲音，用手拍出蕭鼓弦瑟的曲調。沒有不唯妙唯肖，可以亂真。他出沒像鬼神一樣，來無影去無蹤。果然天下無敵手，真是人間的第一偷。懶龍不但伎倆巧妙，又有幾件希奇的本事，自小就能穿著長筒的鞋子在牆壁上走，又會說十三省的鄉話，夜間可以整晚不睡覺，白天可以連睡好幾天，不喝不吃，好像睡仙陳搏一般。有時放置一吃，酒數斗飯數升，也不夠吃一飽。有時不吃起來，便好幾天不餓。鞋底中用稻草灰做襯，走步絕無聲響。與人角力，擺脫對手，動作迅速像風一樣。想來《劍俠傳》中的白猿公，《水滸傳》中的神偷鼓上蚤時遷，其矯捷的動作也不過如此。
自古道同性相近，懶龍既有這一番本領，便藏不住，喜歡與少年、無賴相往來，逐漸養成小偷的行為。這時小偷中的高手有：蘆茄茄（骨瘦如青蘆枝，擅長探丸白打（探丸：一種遊戲。將彈丸做成紅、黑、白三色，摻在一起，裝進盒內，從裡面探取。）；（白打：空手相搏鬥）；刺毛鷹（看見人常隱伏，像毒歇一樣刺人，能睡在樑上）；白搭膊（以白色的絹帛為腰帶，腰上掛著大鐵鉤，以鉤繫腰帶，向上拋擲，鉤上樑上的橫木便攀登而上；下來也借鉤帶使力，輕飄落下）。這數個人，多是東南一帶的高手，見了懶龍的身手，就心口服，自以為比不夠他。懶龍原來就沒有什麼家業、財產，現在豁出去了，到處為家，人都不曉得他睡在那一個地方。白天在都市閒逛，或閃入人家，但見其影，不見其形。夜間便竊入大戶的家中，尋找睡覺的地方，雕繪精美的屋梁，新婚夫婦的樓房下面，錦繡華麗的屏障裡面，雕飾華麗的樓閣裡面，他像刺蝟一樣縮成一團，沒有一個地方不是他睡覺的地方。
高興的話，出去幹一票，因為整日睡覺，變幻寞測像龍一樣，所以人們叫他做「懶龍」。所到之處，得了手之後，就畫一枝梅花在壁上，在黑的地方就寫成白字，在白牆上就用煤炭寫成黑字，所以人們又叫他做「一枝梅」。
明朝嘉靖初年，蘇州洞庭的東、西二山出現蛟龍，太湖邊的山崖崩塌，露出一座古代墳墓和紅色棺木。無數的寶物，都被人盜去沒有剩下。有人將這消息傳說到杭州城，懶龍偶而跟親友到湖中游玩，偶然到這個墳墓。看見蔓延的藤莖纏繞著棺木，棺木已被打開。棺木當中，只剩一具枯骸，旁邊有模糊的斷碑。懶龍想大概是古時候王公的墳墓，不覺悲傷，就給它掩蓋了。馬上出一些銀兩，雇當地的人用土將木棺埋好，再用酒澆祭。祭畢要走的時候，懶龍見草中有一件物品，低頭撿起，發現是一面古代的銅鏡。馬上將它藏在襪中，不讓人看見。到了城中，在偏僻的地方，把泥滓刷淨。細看那鏡，小小只有四、五寸。鏡面精光閃爍，背上鏡孔的四周，潛藏凶惡貪食的饕餮和魚龍的波浪。試敲一下，聲音清脆悅耳。知道是一件寶貝，佩帶在身邊。到晚間一照，暗處都明亮，雪白如晝。懶龍得了此鏡，就一直帶在身上，有這得力助手，夜間走路不用燈火。別人怕黑暗，他竟然像白天一樣的行走，偷竊更方便。懶龍雖然是做小偷的勾當，卻有幾個優點：不會淫人家的婦女，不偷良善與貧窮的人家，說出的說，絕對守信。且仗義疏財，偷來東西隨手散與貧窮的人家。吝嗇的財主、無義富人對他最煩惱。因此所到的地方，成行結隊來皈依他，正義的旗幟到處飄揚。懶龍笑道：「我沒有父母妻子可養，借這些世間剩下來的錢財救助貧窮的人。這就是所說的用剩餘的去彌補不夠的，這是天地運行的道理，不是我好義的。」
一天，有人傳說一個大商人將千金放在紡織商人周甲的家裡，懶龍要去取這些錢。懶龍因為喝酒後，走錯路，走入了一個人家，這家是一個貧窮的人家，房內只有一張桌子。四下一看，別無多餘的東西。既然已經進了房中，一時不好出去，只得暫時潛藏在這裡。看見貧家夫妻一起用餐，碗盤和菜非常冷清只有一樣。夫滿面愁容，對妻道：「欠了別人的債，他催討很緊，無法可還，我不如死了算了！」妻子道：「不要尋死？不如把我賣了，還好將錢還人家，求生存。」說罷，夫妻淚如雨下。懶龍忽然跳出來，夫妻慌怕。懶龍道：「你兩個不必怕我，我是懶龍。偶而聽人說，來尋找一個商人，走錯地方來到此地。今天看見你們無法生活，非常可憐，我當送二百金與你，助你生活，你絕不要尋短，作此傻事！」夫妻早就聽聞懶龍的名字，拜謝道：「若得義士如此厚恩，吾夫妻死裡逃生了！」懶龍出門去了，二小時後，門內鏗然一聲。夫妻走起來看時，果然一個布袋，袋內有銀二百兩，乃是懶龍離去後到商人家竊取的金錢。夫妻喜悅非常，寫個懶龍的牌位，奉事終身。
有一個貧兒，少時與懶龍非常要好，後來家裡貧窮。與懶龍在路上相遇，身上破破爛爛，自己覺得非常羞慚，就用扇子掩面經過。懶龍抓住他的衣服，問道：「你不是某公子麼？」貧兒緊張恐懼，不知所措道：「慚愧！慚愧！」懶龍道：「你貧窮到此地步，明天你和我去一個有錢的人家，竊取一些錢給你，不是隨便說說！」這個貧兒知道懶龍的為人，不是哄人的。明天傍晚來找懶龍。懶龍與他共同去一個地方，是一座外面有池塘一個士大夫階層人家的公館。懶龍吩咐貧兒在外面等候，自己縱身往上跳，攀上樹木越過圍牆進入屋內，許久不出。貧兒抑住呼吸，不敢發出聲音，蹲在牆外。又被群犬嚎吠，趕來要啃咬，貧兒繞牆走避。這時聽到牆內有輕微水的水聲，咻的一物好像是飛出水中的魚鷹，從林影中落到地上。仔細一看，竟是懶龍，渾身沾濕，狀況狼狽。對貧兒道：「我為你幾乎送了性命。裡面黃金無數，可以用斗量。我雖然已取到了手，因為外邊的狗叫得很緊，驚醒裡面的人，追出來。我只得將它丟棄在池裡，沒有帶走脫離出來，這也是你命中注定的。」
貧兒道：「老龍你平日竊取非常輕鬆，今日卻如此辛苦，這也是我命不好！」歎息不止。懶龍道：「不必煩惱！改天再想辦法就是。」貧兒悶悶不樂的走了。
過了一個多月，懶龍在路上又遇著貧兒，貧兒哀求道：「我窮得受不了了，今日去卜問一卦，居然是上上大吉，財爻發動。相師說我應當有飛來富貴的命運，是別人作成的。我想不是老龍，誰會給我？」懶龍笑道：「我幾乎忘了。前日那家金銀一箱，已到手了。想把它拿來給你，但恐怕那家發覺。所以暫時放在那家的水池內，再看動靜，如今已過了一個多月了，沒有聽到任何動靜，想那家不再追訪了。可以去取它沒有關係，晚上可以再去走一遭。」
貧兒等到快到晚上時，來約懶龍同往。懶龍一到那家公館，只見：懶龍動作矯健穿越柳樹、花叢，迅速像飛鳥，飛馳在水上，像游龍一樣矯健。不久後，背負一個箱子游出水面。急忙到偏僻的地方，將箱子打開一看，將身上帶的寶鏡一照，裡頭盡是金銀。懶龍分文不取，也不問多少，盡數給貧兒。吩咐道：「這些財物，夠你一世發用，好好將它使用。不要學我懶龍鬼混一輩子，搞不出什麼名堂。」
貧兒感激敬謝，用這些銀子當本錢，後來竟成富家。懶龍所行之事，每多如此。說真的，懶龍固然高超本領，就這樣一帆風順嗎？沒有失手的時候？各位聽著，他也有遇到不順，受了窘迫的時候，可是卻急中生智，脫身溜走了。曾有一天，他走到一個人家，看見衣櫥開著，急躲進裡面，要取櫥中的衣服。料想不到這家的主人，要上床睡覺時，將衣廚關好，上了大鎖，竟把懶龍鎖在櫥內了。懶龍出來不得，心生一計，把櫥內衣飾緊纏在身，又另包下一大包，一起靠在櫥門。口裡就做鼠咬衣裳的聲音。主人聽得，叫起老女傭來說：「為何把老鼠關在櫥內了？會咬壞了衣服？快開了櫥趕牠出來！」老嫗取出燈火打開衣櫥，才開櫥門，那靠著門的包兒，先滾下地面。說時遲，那時快，懶龍這包也滾下來，二包一同滾出來，懶龍打算撲滅了老女傭手中的燈火。老女傭吃驚大叫一聲。懶龍恐怕這家的人驚醒起來，難於脫身，急取了那個包，向老女傭一丟，女傭「噗」的跌倒在地，懶龍向外便跑。房中有人走出來，踏著地上的老女傭，一直說是賊，拳腳亂打。老女傭大聲喊叫，房外的人聽得房內大吵大叫，都跑過來，點起燈火一照，都是自家人在廝打，方喊停住，但懶龍已不知離開多久了。
有一個織紡的人家，客人將銀子定下買若干綢緞。這個商家的夫妻將這些銀子收在銀箱內，放在床邊。夫妻同寢在床，夜夜小心謹守。懶龍知道，要取這些銀子，閃進房裡，一腳踏到床邊，進到床內拿起那箱子。婦人驚醒，覺得床邊上好像有人，暗中一摸，曉得是隻人腳。急用手抱住不放，忙叫丈夫道：「快起來，我捉住竊賊的腳了！」懶龍即將他丈夫的腳，用手抱住再將手指用力一夾。她的丈夫痛得連忙喊道：「是我的腳，是我的腳。」婦人認為錯拿了夫腳，即時把手放開。懶龍便拿了箱子飛奔房外。夫妻兩人還爭個不停，妻道：「分明拿的是賊腳，你卻叫我放了。」夫道：「當時我腳被夾得疼痛，那裡是賊腳？」妻道：「你腳在裡床，我抓的腳在床外，何況我是用抓的，不是用夾的。」丈夫說：「如果是真的賊夾住我的腳，妳就不要放開那只腳便是。」妻子說：「我聽你喊起來，慌忙中，誤會了，不覺把手放鬆，他便抽身跑掉了。」說完，摸摸床，箱子果然不見了。夫妻兩個我說你錯，你說我錯，互相埋怨不停。
懶龍又走在一個賣衣服的店舖，尋找他的衣褲。正要挑好的衣褲，但在黑暗中很難認出，哪件較好，只好把身邊的寶鏡，拿來照。俗話說隔牆也有耳朵在聽，門外難道沒人嗎？誰知道隔壁鄰家，有人在樓上刺繡。從樓窗看見隔壁衣庫亮光一閃，如閃電一般，知道發生麻煩事情，急忙敲樓窗向店舖叫道：「隔壁的店家注意，你家裡遭小偷了？」店舖的人驚醒起來，口喊「捉賊！」懶龍聽了，看見院子有一隻大醬缸，上面蓋著篷草，懶龍慌忙掀開，蹲在缸中，又反手將它蓋好。那家人提著燈各處一照，都看不到，尋到後邊去了。懶龍在缸裡想道：「現在只有這個缸子不曾打開查看，他們到處都尋不到，這次一定來這裡查看。我不如往看過的地方躲去。」又想身上的衣服已經染了醬，全身溼透，隱藏不住行蹤。便把衣服脫下放在缸內，赤身跑出來。把腳蹤印些醬跡在地上，一路到門，假裝跑出去，再把門開了，自己翻身進來，仍然走進衣庫中躲藏著。那家人在後頭尋了一圈，又將燈火拿到前邊來。果然把醬缸蓋掀開看，看見有一套衣服在內，認得不是家裡的。分明是賊的衣服。又見地下腳跡，自缸邊直到門邊，門己開了。就道：「賊見我們在尋找，慌躲在醬缸裡面。我們在後邊尋找時，他就脫下衣服逃走了。可惜我們查得較晚，不然這時我們已將他捉到。」店主人家道：「就讓他離開罷了，關好了門休息罷。」
一家人以為竊賊已去，沒有事了，又尋找了一會兒，才倒下來，酣睡。哪裡知道賊還在家裡？懶龍安然躲在錦衣堆中，把上好的衣服穿在裡面，外頭穿一件青舊衣服。又把細軟、好物，打個包。從屋簷上跳出，這家人沒有一人查覺。
跳到街上正在走路時，天快亮的時候，有三、四個早起的行人。看見懶龍獨自一個人背著沉重的袋子，清早行走。疑他來路不正，擋住道：「你是甚麼人？從那裡來？說個明白，才放你走。」懶龍沒有回答，伸手在包袱裡子摸出一包圓圓的球像一樣的東西，拋在地上就走。那幾個人都來搶看，見上面牢牢捲綁著一堆東西，以為是好的東西，爭先將它解開。解了一層又有一層且是層層捆得緊，剝了一尺多的厚度，還剝不完。最後剝到剩下一個拳頭大時，大家懷疑疑道：「不知裡面是甚麼東東西？眾人不肯罷手，還要搶著剝開來看。那知等到剝開後竟是敝衣破絮，零零落落，掉得滿地都是。正在吵鬧的時候，只見有一群人趕來道：「你們偷了我家店舖裡的衣服，在此分贓？」不分青紅皂白，拿起棒子猛打打起來。眾人呼喝不住，看不到帶頭的人，就各跑散了。他們抓住一個老頭兒，在黑暗的天色中，認不出臉孔，一步一棍，打到店舖裡。老頭兒一面亂叫亂喊道：「不要打，不要打，你們打錯了。」眾人打得正起勁哪裡聽得下？」
看看天色大明，店主人仔細一看，乃是自家親家翁，住在鄉下。連忙喝住眾人，但已被打得頭鼻青臉腫。店主人忙陪不是，置酒請罪。因此說遭到小偷的事，老頭兒才說道：：「剛才同兩、三個鄉裡的人結伴到此，天未明亮，因見一人背著一大包東西行走，正想攔住盤問，不料他丟下一件包裹，大家爭相奪來觀看，他乘機溜走。誰想一層又一層的剝最後竟是破衣敗絮，我們被他騙了，拿他沒有辦法。卻被你們不分青紅皂白，亂打一陣子，把同伴都打散了。便宜那個賊了，他又不知跑到哪裡了！」
眾人聽見這話，大家驚訝後侮。鄰里聽到某家捉賊，錯打了親家公，傳為笑話。原來那個球，就是懶龍在衣櫥裡閒閒沒事將衣服綁成一團，帶在身邊，防人尾追，把此拋下做緩兵之計的。這多是他臨危急智脫身巧
懶龍神偷之名，四處遠聞。衙門有一個張巡捕的人，察訪知道，叫巡查的捕快去拘捕。張巡捕見了問道：「你是賊的頭頭嗎？」懶龍道：「小人不曾做賊，怎說是賊的頭兒？小人不曾有偷一毛錢被官府抓到，也不曾有犯竊盜的紀錄，有竊盜說到我，是因為我有些小聰明，常和親戚朋友玩一些開玩笑的事，這是有的。大人不要見罪小人，或者有時會用得小人，即使是水裡火裡，我也不拒絕。」張巡捕見他身材小巧，語言爽快，想沒有證據，很難將他定罪。又看見他說話中肯，想這樣的人一定有用處，便沒有難為的意思。
這時有個蘇州西門有一個叫陸小閑將一隻紅嘴綠鸚哥來獻給張巡捕，張巡捕把鳥籠掛在屋簷下，笑著對懶龍道：「聽說你偷竊的技巧很好，雖說你說是開玩笑逢場作戲，但偷竊的次數應該不少罷。」現在就饒恕你的罪，我只要看你的技巧。你今晚若能偷得我這隻鸚哥，明天送來還我，我就不跟你計較了。懶龍道：「這個不難，現在將我放出去，明早我就把鸚哥送來。」懶龍叩頭出去。張巡捕當下吩咐兩個守夜的軍人，小心看守籠裡的鸚哥，倘有疏失，重加懲罰。兩個軍人聽命，守宿在屋簷下，一步不敢走離。雖是眼皮闔下來，只得勉強支持。一陣盹睡，只到一聲動靜就驚醒，甚是苦楚。夜已五更，懶龍走在張巡捕書房的屋脊上，挖開椽子，溜將下來。只見衣架上有一件沉香色綢鍛的披風，幾上有一頂帽子，牆壁掛一盞小行燈，上面寫著“蘇州衛堂”四字。懶龍想到一個計謀，立刻偷了張巡捕的衣服來穿，袖中拿出火種，點燃煤燈，提在手裡，裝著張巡捕走路的聲音，儀容氣度，無一不像。走到大聽的壁門邊，把門猛然開了。遠遠放下行燈，走出廊簷下來。此時月色矇矓，天色昏暗，兩個軍人正大睡、小睡時，正在疲勞困倦的時候。懶龍輕輕剔他們一下說：「天逐漸亮了，不再看守了，出去罷。」一面說，一面將手伸手去提了鸚哥鳥籠，向大廳搖擺了進去。兩個軍人正極為睏倦眼皮一直闔下。聽到解放，好像是九重天下來的赦文，那裡還管甚麼好歹？一股煙的溜去了。
一會兒天亮了，張巡捕走來，看不見鸚哥在屋簷下。但兩個人都不在。急忙找人叫來，軍人還是殘夢未醒。張巡捕喝道：「叫你們看守鸚哥，鸚哥在那裡？」你們倒從外邊進來！，軍人道：「五更時，大人親自來取鸚哥進去，叫小人們回去的，怎麼反問我們要鸚哥？」張巡捕道：“胡說！我何曾出來？你們見鬼了。”軍人道：分明是大人親自出來，我們兩個人同在那裡，難道一齊眼花了不成？” 張巡捕知道事情難以解決，走到書房，抬頭看見屋椽有孔道，想事情必從在這裡著手。正持遲疑時，外面有人通報報懶龍將鸚哥送到。張巡捕含笑出來，問他如何偷得鸚哥出去，懶龍把昨夜更換張巡捕的衣服和帽子，，假裝是張巡捕騙走鸚哥的事，說了一遍。張巡捕驚喜，大為信任。懶龍也時常孝敬一些東西，張巡捕更把他看成自己的心腹，懶龍這時沒有一位巡捕敢捉拿他大家傳言天下的巡捕官專門與盜賊為伍
雖如此說，懶龍果然時常傳出他竊盜的趣事，曾有一個賭徒在賭場贏得了錢，背著千錢回家，路上撞見懶龍。賭徒指著錢向懶龍開玩笑說：「我今夜把這些錢放在枕頭下面，你若能把它偷去，明日我請你。如果沒辦法偷走，我請你。懶龍笑道：「可以！可以！」賭徒回家中對妻子說：「」今日我賭博贏錢了，把它藏在枕頭下面。”妻子心裡很高興，殺一隻雞燙酒共吃。雞吃不完，還剩下一半，收拾在廚中，上床同睡。賭徒接著又說了與懶龍打賭賽之事。夫妻二人互相防備，大家清醒不要睡著。但他們哪裡知道懶龍這時已在窗下，將這些話一一聽得很清楚。見他夫婦這麼謹慎，很難下手，心生一計。便走去廚房裡，拾取一根麻竿放在口中，嚼得畢剝有聲，像貓兒吃雞的樣子。那賭徒徒得的妻子驚起道：「還有老大半隻雞，明日好吃一餐，不要被這隻貓吃去了。」連忙走下床來，去廚房一看。懶龍見賭徒的妻子走入廚房，就閃入天井裡，將一塊石拋進井裡，“咚”的一聲響。博徒聽得驚道：“不要為這點小小口腹，落進天井中，緊急出門來看時，懶龍已隱身入房間內，在枕下將錢拿去了。
夫婦兩人在黑暗裡互相呼喚，知道沒有事情，挽著手回房。到了床上，只見枕頭被移開，摸那錢時，早已不見。夫妻互相埋怨說：“清清楚楚，二個人又不曾睡著，卻被他當面拿去，也是很好笑。等到天明，懶龍將錢還了，來索請客的事。賭徒大笑，就拿出下幾百錢放在櫃子裡，與懶龍到酒店，買酒請他們。包管尋來奉還。」
公子立立法出千錢來放著，等到錦被一到馬上可拿。懶龍道：「可叫管家隨我們去取。」公子吩咐親信同了一夥人一起去當舖拿，認得是錦被，沒有錯。親信便問道：「這是我船上東西，為何在此？」當舖的人說：「早上有一個人拿此被來當。我們看見此錦被，不是這裡生產的，有些疑心，不肯當錢給他。那個人道：「你每若不放心，我去找個熟人來作保。」我們說：「可以。」那人一去竟然不再回來了。我原先就知道一定是來歷不明的東西，既是你們的東西，拿去便是了。等那個人來取時時，我們就捉住了他，送他到你們的船上。」眾人將錦被拿去還了公子，就將當舖的話說了。公子道：「我們已經找到失物了失罷了，還要找那竊賊幹什麼？」就出千錢，送給懶龍等一夥報事的人。眾人收受，俱到酒店裡吃喝玩樂。原來去當舖的人，也是懶龍委託的，他把錦被放在那裡，以便去向公子報信好來請賞。
懶龍固然好戲連綿，若是他心中不快意的，就真的耍人了，因此不要惹他。有一夥小偷買酒邀懶龍一同遊虎丘。船停在山塘街，的米店門口河下。去買酒，米店中的人嫌船停泊在此，干擾入的進出，大聲叫罵將船推離，不許繫纜。眾小偷不不服氣反對。懶龍丟個眼色道：「這裡不允許停傳，我我們到別的地方去停，到別處上岸好了，何必動氣？」
遂教人把船纜放開，眾人還忿忿不平。懶龍道：「不用和他須角口，今夜我會給他們好看。」眾人請問要怎麼辦？懶龍道：「你們去找一隻官船來，今夜留一壺酒。一堆溫酒的柴火，都放在船上。我要回程時一路賞月色到天明。其他你們明天就知道了，目前不要說破。」
是夜在虎丘酒席完畢，眾人散去。懶龍約他明日早晨相會。只留得一個善飲的人為伴，和一個會會駕行船的船夫，在官船裡面來。經過米店河口時，米店已關門，這時河中賞月回來歡唱的船仍很多。米店裡的人都安心熟睡。懶龍把船貼在米店的板門柱下。白天看到，有十一個米袋放在米店的角落，是沿著水邊靠近近板門的地方。懶龍袖出小刀，向門板的接合地方一挖，那塊木板整塊的落了下來，板上老大一孔。懶龍腰間摸出一個竹管，兩頭削成謝斜角，將一頭從板孔插入米袋，稍微擾動一下，只見袋內的米簌簌的從管裡瀉出來，就如注水一般。懶龍一邊對月舉杯，醉酒歡笑，與瀉米的聲音相應，來往的船上人員都不知道。那米店的人，在裡面睡著了，更是想不到了。看看管中沒米可瀉了，想來袋子的米已空無一米，看那船艙也滿了。便叫解開船纜，慢慢的離去，到一僻處，眾偷皆來。懶龍說明原因，大家都撫肚大笑。懶龍拱手道：「聊這些算是我答謝各位昨夜盛情的招待」那米店直到打開米袋，才知道裡面空空如也，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丟的，怎麼丟失了的。
蘇州最近流行一種百柱帽，少年出外遊玩沒有不戴他裝門面。南園東邊的側面道堂的白雲房一有一個道士，每一個人都私下買一頂，以備出去遊玩，可裝成一般的人。有一年夏天，商量去遊虎丘，已經叫酒下船。有個紗王三，是王織紗的第三個兒子，平日與眾道士很好，常合伴平均分攤餐費。眾道士嫌他慣討便宜，且又喝酒醜態百出，這次要瞞著他。沒有想到紗王三已知道此事，恨那道士不來約他，就找懶龍商量，要怎麼樣敗這些道士的遊興。懶龍答應了，就閃到白雲房將眾道士常戴的板巾都盜取出來。紗王三道：「為何不取他們的百柱帽，取他們的板巾有何用？」懶龍道：「若他失去了百柱帽，明日他們不來遊山了，有何趣味？你不要管，看我明日如何消遣他。」紗王三始終不解懶龍的用意，只好看著辦。第二天，一夥道士輕衫短帽，裝束成少年子弟，到船上開懷暢飲。懶龍也穿著青衣跟著到船上，曲膝坐在蹲坐甲板上。眾道士以為只是船上的人，船家又以為是跟隨道士的侍者，開船時，眾道士解衣脫帽，縱酒歡呼。懶龍看到空檔，將幾頂帽卷在袖裡，從腰裡摸出昨日所盜取的幾頂板巾，放在上面。當船航行橋邊的時候，船靠近岸邊，懶龍已跳上岸。之後一夥道士正要著衣帽登岸遊山玩水時，卻不見百柱帽，但是卻有常戴的紗羅板巾，整齊安放做一堆在那裡。眾道士大聲嚷道：「怪哉！聖哉！」我們的百柱帽都跑到哪裡去了？船家道：「你們自己戴的，怎麼問我呢？船連針都不會掉落，應該不會遺失的。眾道士又尋了一遍，但仍然不見蹤影，問船家道：「方才在你船上那個穿青色衣服的瘦小漢子，跑到哪裡去，叫他來問就知道了，一定是他拿走了？」船家道：「我船上哪裡有這種人？是跟隨你們下來的。」眾道嚷道：「我們幾曾有人跟來？這是你串通人大白天偷了我們的帽子離去了。今天決不與你干休！」說著扭住船家不放。船家也不干示弱，大聲嚷亂。岸上聚起無數的人，蜂擁爭看。
人叢中走出一個少年子弟，噗的跳上船來道：「為甚麼喧鬧？」眾道士與船家各各告訴一番。眾道士認得那人，是相識的，絕對是來幫他的。不料那人扳起顏色來，反責眾道士道：
「各位多是道士，自然只戴板巾上船。今板巾多在，那裡有甚麼百柱帽？分明是誣詐船家了。」看的人聽見，才曉得是一夥道士，板巾都在，反要詐船主賠帽子，就叫嚷起來，幾個地方上遊手好閒攬事的無賴站來出來，比手畫腳道：「果然是一群賊，我們打他一頓，在抓去送到官府。」船裡的人搖搖手說：「不要動手！不要動手！讓他們去了罷。」眾道士怕惹出是非來。趕快叫開船。一來沒了帽子，二來被人看破，招搖撞騙不得，不好登山，就悶悶不樂的回去了。枉費了一番心血，落得掃興而歸。你道那個跳上船的少年子弟，是誰？他正是紗王三。懶龍把百柱帽換了板巾，並知會了他，趁擾嚷的時候，特來證實這些道是的廬山真面目，紗王三叫人將這些的百柱帽送還給他們，還說道：「已後要聚會遊玩時，千萬要通知一聲。」眾道士才曉得是紗王三耍他，又見識聞懶龍的技巧名，並曉得紗王三平日與他來往，這些多是懶龍的傑作。
這時隔壁的無錫縣有個知縣，貪求無度。壞聲傳千里，有人來對懶龍道：「無錫縣的衙門內金銀珠寶堆積如山，都是不義之財。為何不去盜取，分給貧窮的人？」懶龍聽了，就往無錫縣，晚間潛入官府裡，觀看動靜。那衙裡果然堆積無數金銀珠寶，只見：錦緞一箱接一箱，珍奇寶物一架接一架。元寶不用紙包，排列成行；器皿不是陶瓷作成的，是金銀作的到處都是。不知多少人遭受體罰鞭打，拆散多少人家的父母兄弟，收刮地方上的財物，費盡心力要傳給子孫。
懶龍看了如此的箸華，想道：「衙門一道一道鎖著」外面響鈴的聲音不斷，很難竊取很多。他看見一個小盒子，十分沉重，料必是精金白銀，放入身邊。心裡想道：「官府的東西，為了避免大家亂猜偷竊的小偷，連累到不相干的人。」於是摸出筆來，在箱架的邊牆上，畫著一技梅花，然後輕輕的跳上屋頂出去了。
過了兩三天，知縣查核財物。不見一個專放金子的小盒子，約有二百餘兩金子在裡面，價值一千多兩銀子。到處尋找，只見旁邊畫著一枝梅，墨蹟尚新。知縣吃驚道：「這分明不是我衙裡的人偷了，但臥房裡誰能進來，卻又從容畫上一枝梅為記？這不是普通的竊賊。一定要查出來。」
於是召喚一班眼明手快的捕快，進到衙門來看賊跡。眾捕快見了壁上的畫，吃了一驚道：回報大人，這賊我知道，但不能去逮捕他。他乃是蘇州城中的神偷，名叫懶龍。所盜的地方，必畫一枝梅在失主的家作為憑證。這人非等閒之輩，出沒無常，更兼講義氣，死黨很多。尋他緊，怕生出別的是非來。失去金銀還是小事，不如放棄罷了，不可輕易惹他。」
知縣大怒道：「你們這些奴才，既然知道了這個人的名字，豈有拿不得的？你們專與盜賊通私通，故意說出這些話黨庇護他，應該多打一頓大板！今天要你們去抓賊，暫時寄著不打。十日之內，將竊賊拿來見我，究是一個「死」字！」捕快不敢回答。知縣立即寫下捕盜的批文，派了二名捕快，又寫下公文，並照會長、吳二縣，必要拘捕那懶龍到案。捕快無奈，只得到蘇州走一遭。正進蘇州西門，看見懶龍站在門口，捕快往他的肩膀拍一拍道：「老龍，你盜取了我家老爺的東西就算了，還賣弄甚麼把戲畫了一枝梅花？現在縣老爺要我們限期拿你到案，要我們要怎麼辦才好？」懶龍不慌不忙道：「不勞二位費心，且到店中坐坐細講。」
懶龍拉了兩個捕快一同到店裡來，找一張桌子坐下來喝酒。懶龍道：「我與兩位商量，你家老爺果然要得我很緊，怎麼好連累得兩位呢？只要寬容我一天，待我送個信給他，等他自然收了拘捕的票，不敢再向兩位要我了，怎樣？」
捕快道：「這雖然很好，只是你盜取得他的財物很多。他說有很多的金子，怎麼肯住手？我們不同得你去，一定會遭殃。」懶龍道：「就是要我去，我的金子也沒有了。」捕快道：「那在那裡了？」懶龍道：「現在就與兩位平分了。捕快道：「老龍不要和我們開玩笑！這種話不能向作官的隨便亂講。」懶龍道：「“我平時不曾說騙人的話，不是開玩笑。兩位回到家裡去看便知道。」說著對二人的耳朵說道：「它藏在你家屋頂的瓦溝。」捕快知道懶龍的手法，想道：「萬一縣太爺問起來，真個有贓在我家裡，豈不反受連累？」於是和懶龍商量道：「我們不敢拘捕你了，現在老龍你要怎麼辦？」懶龍道：「」兩位請先回到家，我馬上趕到。包管知縣老爺不敢提起，決不相累就是了。說著從腰間摸出一包金子，約有二兩重，送給兩人道：「這些當作你們的路費。」自古以來作官的看見銀子，黑好像蒼蠅看見血，兩個捕快看見黃澄澄的黃金，怎麼不動心？笑呵呵的接受了，就想這些金子不是縣太爺的黃金吧！更加不敢拘捕懶龍了，兩人離開後。
懶龍連夜起身，早上到了無錫，晚上已閃入縣衙門中。縣官有大、小老婆，這晚在大老婆房中睡覺。小老婆獨自在閨房，懶龍掀起帳來，伸手進去一摸，摸到頭上的青絲髻。懶龍將它用剪刀輕輕剪下，再去找放縣印的箱子，將它來撬開，把一堆的髮髻塞在箱內，再把它關好。又在壁上畫下一枝梅，別的東西就不動它，輕鬆的離開了。第二天，小老婆起來，忽然發現頭髮散亂，覺得很奇怪。用手一模，髮髻沒了，大叫起來。
驚動整個衙門的人，多跑過來問原因。小老婆哭著：「哪一個缺德的人把我的頭髮剪去了？」忙報知縣來看。知縣見帳裡坐著一個頭陀，不知怎麼辦？想若平日烏黑的頭髮，非常可愛！現在如此模樣，心裡又痛又驚道：「前次丟了金子，竊賊還未抓到，這次又有小偷人進衙門了。別的事情還可以忍受，但縣印要緊。」就取印箱來看，看見封皮完好，鎖鑰俱在。但隨即開來看時，印章仍然在上層的格子沒有人動過，心裡略微放心些。仔細一看又看見有頭髮纏繞，拿起上格，底下一堆髮髻，散在箱裡。再檢查別的物件，沒有被移動。又看見壁上畫著一枝梅，和以前的畫湊成一對了。知縣嚇得目睜口呆，道：「原來又是上次這個竊賊，他看見我拘捕得急了，弄這個把戲神來警告我。剪去我愛妾的頭髮，分明說可以割我的頭，放在印箱裡，也就是說可以盜印去。這賊如此利害！前日捕快們勸我不要惹他，原來果然有這樣的神通。若不住手，必遭大殃。金子是小事，拼得命搜括幾個富戶就可彌補了，不要再追究了。」
連忙簽公文喚前日拘捕懶龍蘇州的捕快前來銷牌。兩個捕快自那日與懶龍別後，回到家中。依他說話，各自在家裡屋瓦溝中尋，果然各有一包金子。上寫著日月封記，正是前日縣府遭偷的日子。不知懶龍幾時送來藏下的。捕快大驚，說：「如果先前不拘捕他，他一口招出，去搜了贓款，就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只是現在如何回去交差？」正在猶豫不決時，忽見縣裡的簽文來到。以為是捉拿處罰的公文，心裡慌張，誰知卻是來叫銷牌的！捕快問原，差役把衙中的事一一說了，道：「縣老爺現在好不驚怕，還敢拿人？」
捕快知道懶龍果然沒有失信，已向縣老爺耍神通了，確實是好方法！
明吵朝嘉靖末年，吳江一個知縣施政治行枉法貪污，內心奸詐狠毒。忽然派遣心腹的差役，贈送聘禮到蘇城求訪懶龍，要他到縣府相見。懶龍應聘而來，見了知縣稟道：「不知縣老爺叫我來有什麼事？」知縣道：「一向聽到你的大名，有一機密事要你做去。」懶龍道：「小人只是蘇州城的一個流氓，居然給縣老爺看得起，要作什麼事？。」知縣就叫左右退去，秘密和懶龍商量道：「」可惡的巡按禦史到我縣裡，只管來尋我的麻煩。我要你去禦史的衙門他的印信出來，使他不得做了官，我才高興！你做成後，我給你百金。懶龍道：「“我會將印盜來，不使你失望。」
果然半夜懶龍去了，把一禦史的印信弄了出來，雙手呈給知縣。知縣大喜道：「果然妙手。就是紅線盜金盒也不夠如此，神通罷了。」
急取百金賞了懶龍，吩咐他快些出境，不要留在這個地方。懶龍道：「我謝你的重賞，只是老爺要此印做什麼？」知縣笑道：「此印已在我手，料他奈何我不得了。」懶龍道：「小人蒙縣老爺厚愛，有句忠言要說。」知縣道：「怎麼？」”懶龍道：「我躲禦史院的樑上半夜，偷看巡按爺燭下批文，運筆如飛，處置極當。這人敏捷聰察，瞞他不過的。老爺您不如竟將印送還，只說是夜間巡察時撿到，但賊已經逃去。禦史爺縱然不能懷疑，但內心既是又感動又又害怕，自然不敢與老爺作對了。」
”縣令道：「還了他？他不依舊找我的麻煩？豈有此理！你自走你的路，不要管我！」懶龍不敢再言，蹤身去了。
卻說明日察院在衙府開印來用，只剩得空匣。叫裡面的人到處尋找，不見蹤跡。察院心裡道：「再沒有地方找，那個知縣知道我與他有過節，這裡是他的地盤，奸細很多，他也叫人來探聽過。」於是吩咐眾人不得把這事洩漏出去，仍把印匣封鎖如常，推說有病，不開門坐堂。所有文件，都暫時由巡捕官收留保存。一連幾日，知縣也曉得他丟掉印章的作法，暗暗笑著，卻不得不去問安。御史見傳報知縣來到，即開小門請進。直請到內衙床前，歡然談笑。說些民風土俗、錢糧政務，無一不赤心相待誠心相見，糕興無法形容。一道茶還沒有喝完，又接著一道茶。知縣見察院如此誠心相待，反而小心謹慎，不曉是甚麼原因。說話之間，忽然傳報廚房火災，裡面的侍衛、僕人紛紛趕來，只叫「火燒了！爺爺快走！」御史變色，急走起來，手取封好的印匣親自交給知縣道：「煩縣令幫我護印出去，收在縣庫裡，就跑出去叫人來滅火。」縣令慌忙失措，又不好意思推辭，只得抱著空匣出來。此時救火的人聚集，把火消滅了，只燒廚房兩間，辦公的衙門沒有燒道。御史吩咐把門關了。這個計謀，乃是失印之後御史預先吩咐下來的。知縣回去思量道：「他把這空匣交在我手，若仍舊如此送還，他打開來不見印信，我脫不了保管不周的關係」翻來覆去想不出計謀，只得把前日所偷之印放在匣中，封鎖如舊。明日升堂，抱匣送還。御史就留住知縣，當堂開驗印信，印了許多前日未發放的公文。就離開吳江。但卻把此話告訴了巡撫都堂。兩個會同把這知縣不法之事，參奏給皇上，發放邊疆充軍。知縣臨去時，對衙門的人道：「懶龍這人是有見識的，我後悔不聽他的話，才落到現在這個地步。」
懶龍的聲因為流傳太廣，很多失竊的事，即使不是他偷的，別人也懷疑是他，經常牽連到他。這時剛好碰到蘇州府庫失去元寶十來錠，官方的人私自議論道：「這個失去無影無蹤的元寶，莫非是懶龍幹的？」但懶龍確實沒有偷，他看見人們錯疑了他，反而要打聽個明白。他心疑是庫吏知情，夜藏庫吏家中黑暗的地方，靜聽。忽聽庫吏對其妻道：「吾竊取了庫銀，外面的人都懷疑事懶龍幹的，得到好運了。旦是懶龍怎麼會承認呢？我明日把懶龍一生做賊的事蹟，抄寫成一本小冊子送與知府，不怕知府不拿他來頂罪。」懶龍聽見，心裡思量道：「不好，不好。這件事本來是與我無干，今庫吏自盜，他要卸罪，要我頂罪。官官相護，何況我又有偷竊的記錄，怎辨得明白？不如逃去了為上策，免受無端的被拷打。」
於是連夜起身，跑到南京。假裝二隻眼睛瞎了，在街上賣卦。蘇州府管理糧倉有一個叫做張小舍的人，是個有名很會識別竊賊的第一人。偶而到南京街上撞見了懶龍，他道：「這個瞎子有點古怪！」仔細一看，認識是懶龍裝扮的，一把抓住他，把他拉到僻靜的道路說：「你偷了庫府裡的元寶，官府正追捕你，你卻逃來這裡化妝成此模樣躲起來？你怎麼瞞得我這雙眼睛？」懶龍拉著了張小舍的手道：「你是曉得我的為人，該替我分析這件事，怎麼也如此說？那庫裡的銀子是庫吏自盜的。我曾聽得他夫妻二人在床上私語，的確是真的。他商量要把偷竊的事推在我身上，暗中從官府下手。我恐怕官府相信他的說，故逃亡到此。你若到官府把此事說明，不但得了知府的賞錢，亦且替我澄清這件事，我會撙準備小禮物孝敬你。現在不要在這裡擋住我的去路！」
張小舍原本受知府委託要訪查這件事的，今得到這個消，就放了懶龍，走回蘇州出面告狀。果然在庫吏家裡找到贓物，與懶龍並無干涉。張小舍接受了官賞。過了幾天，又到南京。撞見懶龍，仍然假裝成瞎子在街上行走。張小舍故意撞他一肩道：「你蘇州事已經澄清了，前日說話的忘了嗎？」懶龍道：「我不曾忘，你到你家裡的灰堆中去看，便曉得我的誠意了。」張小舍欣然道：「老龍從來不說謊的。」就離別回去了，到了家裡，便到灰中一尋。果然一包金銀同著白晃晃的一把快刀，埋在灰裡。張小舍伸舌道：「這個狠賊！他怕我只管纏他，故雖把東西謝我，卻又把刀來嚇我。不知是什麼時候放的，真是神通廣大！我今後也不敢再惹他了。」
懶龍自張小舍第二次碰見他，知道他蘇州的已經澄清了，沒有事情了。但仍然害怕有人暗算他，此後金盆洗手，再不作竊盜了。實實在在以卜卦度日，居住在長乾寺中數年，竟得善終。雖然做了一世慣竊，並不曾犯官刑、刺臂字。到今蘇州人還說流傳許多他遊戲人間的趣聞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