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傳說與神話  2012-11-11 一幅图画的秘密

一幅图画的秘密      江铭辉   五梦网  

  
图:行乐图:黑帽白发的老人中,抱着婴儿,一只手指着地下。
 
本文改编自今古奇观明末抱瓮老人编的滕大尹鬼断家私
 
古人说得好:「兄弟是很难得的,但田地很容易得到。」怎么说兄弟难得?且说人生在世,最亲的就是父母亲,父母亲生下我们把我们养大,已经是壮年人,甚至于老人,与我们顶多相处只有50年。再说最爱的就是夫妇,白头相守,是很长久的了。
然未成为夫妻以前,你姓张,我姓李,各人有各人的家,彼此是不相关的。只有兄弟们,生于同一家,从幼相随到老,有事共商,有难共担,如同手足一般,何等情谊!譬如良田美产,今日丧失了,明日又可挣得来的,若失了个弟兄,好像割了一只手,折了一条腿,好像终身残废。因此说「兄弟是很难得的,但田地很容易得到。」
若是为田地的争夺,伤坏了手足之情,到不如变成一个穷光汉没有什么继承,反为干净,省了许多是非口舌。
 
今天我们要说的是明朝的一个故事,「一幅图画的秘密」。
这个故事,是劝人重义轻财,不要忘了「孝悌」两字经。读者们,或是有弟兄、或没弟兄,各人自去摸着良心,学好做人便是。
话说明朝永乐年间,北京顺天府香河县,有个倪太守,叫守谦,字益之,家财千金,肥沃田地美丽的住宅。夫人陈氏,只生一子,名叫「善继」,长大娶妻之后,陈夫人就去世。倪太守辞官,但未再娶,虽然年老,只精神仍很健旺。凡收租、放债之事,件件都要自己亲自去做,不肯空闲下来。这年他七十九岁,他的儿子善继对老爸说道:「『人生七十古来稀』,父亲今年七十九,明年八十岁了,何不把家事交与孩儿掌管,吃些现成的茶、饭,不是更好吗?」
倪太守摇着头,说:「我活一天,作一天事。为你劳心劳力。赚一些钱大家来享用,直到去世。」
每年十月间,倪太守亲往收租,整月的住下村庄里。庄户人家,将肥鸡和美酒宽待,尽他享用。那一年,他又去住了几天。有一天,午后无事,他在村庄附近散步,观看野景。忽然见一个女子,同着一个白发婆婆,走到溪边的石头上捣衣。那女子虽然村姑打扮,但颇有几分姿色。
头发漆黑,眼睛明亮。纤白的十指,弯弯像画的双眉。穿着平常的布帛,体态轻盈;配合原野奇花,真使人想入非非。
倪太守老兴勃发,看得呆了。那女子捣衣已毕,随着老婆婆而走。那倪老儿留心观看,只见他走过数家,进一个小小白篱笆门内去了。倪太守连忙转身,唤管理田庄的来,对他说如此如此,教他去拜访那女子,是否已经许配给人,若是没有许配人时,我要娶他为妾,未知她肯否?那管理田庄的巴不得奉承家主,领命便走。
原来那女子姓梅,父亲也是个府学秀才。因幼年父母双亡,在外婆身边居住。她年17岁,尚未许人。那管理田庄的访得此消息,就与那老婆婆说:「我家老爷见你女孙儿生得漂亮,有意聘为妾。虽说是做小,老奶奶去世已久,上面并无人管束。嫁入时,丰衣足食,自不用说,连你老人家年常的衣服、茶、米,都是我老也爷照顾。」老婆婆听得花锦似的说词,立即答应了,这也是姻缘前世注定,一说便成。管理田庄的回复了倪太守,太守大喜,讲定聘礼,讨个黄道吉日,又恐儿子阻挡,就在庄上行聘,庄上成亲。
过了三天,唤个轿子,将那梅氏抬回住宅,与儿子、媳妇相见。
家里大大小小,都来磕头,称梅氏为「小奶奶」。倪太守把一些布帛,赏与众人,各各欢喜。只有那倪善继,心中不乐。面前虽不言语,背后夫妻两口儿议论道:
「这老人使不正经,一把年纪,快死了,做事也要知道后果,知道自己只能再活五年、十年在世,却去干这样的事?讨这花朵般的女儿,自已也要有精力对付她,不要误她青春,使她独守空房?更进一步,多少的老头子身边,有了美妾,无法行房,那少妇熬不过空虚,红杏出墙,辱了家门。」又说道:「这女子娇模娇样,好像个妓女,全没有良家的体态,可笑我们的父亲不知道,就叫众人唤他做『小奶奶」,难道要我们叫她娘不成?
夫妻二人,喋喋不休,说个不了。早有多嘴的传话出来,倪太守知道了,虽然不乐,却也藏在肚里。幸得那梅氏秉性温良,待人接物,一团和气,众人也都相安。过了两个月,梅氏得了身孕,瞒着众人,只有老公知道。
这样隐瞒,挨到满十个月,生下一个小孩儿出来,举家大惊。这日正是九月九日,乳名取做重阳儿。到十一日,就是倪太守生日,这年恰好八十岁了,贺客盈门。倪太守开了宴席款待,一来为自己祝寿,二来庆祝小孩儿生下来第三天,就当个请客人来吃汤饼的宴会。众宾客道:「老先生高年,又新添个小令郎。足见血气不衰,乃高寿的象征。」倪太守大喜,倪善继背后又说道:「男子六十而精绝,况是八十岁了,哪见枯树上生出花来?这孩子不知那里来的杂种,决不是我父亲的亲骨肉,我一定不承认他是我的弟弟。」倪太守又知道了,也藏在肚里。
光阴似箭,不觉又是一年。重阳儿周岁。亲朋好友,又来作贺。倪善继借故到走出门,不来陪客。倪太守已知其意,也不去寻他回来。自己陪着诸亲友,吃了一天的酒。虽然口中不语,心内未免有些不足之意。
自古道:「子孝父心宽。」那倪善继平日做人,又贪又狠,一心只怕小孩子长大起来,分了他一份家产,所以不肯认他做兄弟,先捏造恶话谣言,日后好摆布他母子。那倪太守是读书做官的人,他怎么不明白?只恨自己已经老了,等不及重阳儿长大成人,今日不能使儿子善继与重阳儿结成冤家,只能忍耐。
看了小孩子这么娇小玲珑,好生疼爱;又看了梅氏这么年纪,教人可怜。时常想一会,闷一会,恼一会,又懊悔一会。
再过四年,小孩子长成五岁。倪太守见他伶俐,又很顽皮,要送他私塾上学。取个名子,哥哥叫善继,他就叫善述。拣个好日,备了果酒,领他去拜师父。那师父就是倪太守请在家里教孙儿的,与善继的儿子两个人同馆上学,互相照顾。谁
知倪善继与做爹的不是同一条心肠,他见那孩子取名善述,与己相同排行,又与他儿子同学读书,还要他儿子叫他叔叔,如果这样叫惯了,后来就会被他欺压,不如叫儿子不要去上学,另外请一个师父罢。当即就将儿子叫出,推说有病,连日不到馆中。倪太守初时以为是真的有病,过了几日,只听得师父说:「大令郎另聘了个先生,分做两个学堂,不知何意?」倪太守不听犹可,听了此言,不觉大怒,本来想要寻大儿子,问其缘故。又想道:「天生这般逆种,与他说也没用,由他去罢。」
含了一口闷气,回到房中,一不小心,绊了一跌。梅氏慌忙扶起,扶他到床上躺下,但已经不省人事。急请医生来看,医生说是中风。连忙取姜汤灌醒,虽然心里还清醒,但却满身麻木,动弹不得。梅氏坐在床头,煎汤煎药,殷懃服侍。连进几服,全无功效。医生道:「只好这样拖下去,但不能痊愈了。」倪善继听到父亲病了,也来看几次,见倪太守病势沉重,料是没有希望,便立刻装出一家之主的样子来,随便骂童仆。倪太守听得,更加烦恼。梅氏只得啼哭,连小孩也不去上学,留在房中,相伴父亲。
倪太守自知自己病情严重,叫大儿子到面前,取出簿子一本,家中田地屋宅及人头账目总数,都在上面,吩咐道:「善述才五岁,衣服还要人照管,梅氏又年少,也未必能管家,若分家产给她,也是枉然,如今尽数交付与你。倘或善述日后长大成人,你可看做爹的面上,替他娶房媳妇,分他小屋一所,良田五、六十亩,不要给他受冻挨饿。这段话我都写在家私簿上,就当分家的证明。梅氏若愿嫁人,听从其便。倘肯守着儿子度日,也不要勉强她。我死之后,你一一依我言语,这便是孝子。我在九泉,亦得瞑目。」
倪善继把簿子揭开一看,果然写得明明白白,就满脸笑起来,连声应道:「爹不要忧虑,孩儿依爹的吩咐便是了。」抱了家私簿子,欣然而去。梅氏见他去得远了,两眼垂泪,指着那孩子道:「这个小孩子,难道不是你的骨肉吗?你却全部将家产给大儿子了,教我母子两人,怎么过活呢?」倪太守道:「你有所不知,我看善继,不是个良善之人,若将家私平分了,连这小孩子的性命也难保。不如我把财产全部给他,如他所愿,他就不再有妒忌的心。」梅氏又哭道:「虽然如此,但自古以来,儿子不论是哪个母亲生的,都要一样看待,你这样作,难道不怕人家笑吗?」
倪太守道:「我现在也顾不了这么多,趁妳年纪还小,趁我未死,将孩子嘱付善继,待我去世后,多则一年,少则半年,找个合适的人改嫁好好过日子罢,免得遭受善继的窝囊气。」
梅氏道:「说那里话!我也是接受儒家教育的女孩,妇人从一而终,况且又有了这小孩儿,怎么忍心抛弃他?我无论如何也要守在这孩子的身边。」
倪太守道:「妳肯终身不再嫁吗?妳不怕日子久了,就后悔吗?」梅氏就对天发誓。倪太守道:「妳的意志既然这么坚定,妳们母子就不愁没有办法过活了。」便向枕边摸出一件东西来,交与梅氏。梅氏初时只道又是一个家私簿子,原来却是宽一尺、长三尺的一个小轴子。梅氏道:「要这小轴儿有何用?」倪太守道:「这是我的行乐图,其中自有奥妙。你可悄地收藏,不要给别人看到,直到孩子长大成人。善继不肯照顾他,妳也不要讲什么。等到有个贤明的判官来,妳将此轴拿去向他申冤,述说是我倪太守的遗命,求他细细推断,他自然有个良好的判决,这个判决让妳母子二人终生受用不尽。」梅氏收了轴子。倪太守又过了几天,就去世了,享年八十四岁。
且说倪善继得了家私簿,又向父亲拿了各仓各库的钥匙,每日到处去查点家财杂物,那有时间走到父亲房里去问安?等到倪太守去世之后,梅氏差丫鬟去报知凶信,夫妻两口才跑来,哭了几声「老爹」后,没一个钟头,就转身走了,只有梅氏一个人守灵,办理后事。幸得寿棺木,诸事都是预先准备好的。入殓后,梅氏和小孩子两口守着孝堂,早晚啼哭,寸步不离。
善继只是招呼客人,全无哀痛之意。安葬后,就到梅氏房中,翻箱倒箧,只怕父亲存下一些私房银两藏在梅氏房间里内,梅氏只恐怕善继收去了她的行乐图,把自己嫁来的两只箱子,到先开了,提出几件穿旧衣裳,教善继夫妻两口检看。善继夫妻两口儿查了一会儿,就自行去了。梅氏想到自己的委屈,就放声大哭。那小孩子见亲娘如此,也哭个不停。
第二天,倪善继又叫个做屋匠来,看梅氏的房子,要行重新改造,给自己儿子做结婚的新房子。然后将梅氏母子,搬到后园的三间破烂房屋去住,只与她一张小床,和几件粗糙的家具。原先服侍的两个丫鬟,把大的要去使唤,只留下一个十一岁的小使女,每日小使女下厨作饭。有没有菜,善继也不理。梅氏见这不是办法,索性向邻居讨些饭米,做个土灶,自炊来吃。早晚做些针线,买些小菜,这样度日。
梅氏没忘记让儿子计善述继续读书,把他送到附在邻家的书馆上学,学费都是梅氏自已付的。又屡次叫妻子去劝梅氏嫁人,又找了媒婆给她说亲,但见梅氏誓死不从,只好作罢了。因梅氏十分忍耐,凡事不言不语,所以善继虽然凶狠,也就算了,日子一久,善继也逐渐不去管梅氏母子的事了。
光阴似箭,善述不觉得已经14岁了。原来梅氏平生谨慎,从前之事,在儿子面前,一字也不提,只怕小孩子不小心说出,引出是非,无益有损。守了14年,她心中很清楚,不能再隐瞒善述了。一天,善述向母亲讨件新绢衣穿,梅氏回他没钱买得,善述道:「我爹做过太守,只生我兄弟二人,现在看见哥哥这样富贵,我要一件衣服,就不能够,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娘没钱,我自己去向哥哥要。」
说罢就走,梅氏一把拉住他道:「我儿,一件绢衣,不是大事情,用不着向人开口求人。常言道:『小时候穿棉衣,长大穿绢衣。』若小时穿了绢衣,等到长大时,棉衣也没得穿了。再过两年,等你读书进步,做娘的情愿卖身来做衣服与你穿着。你那哥哥不是好惹的,为什么要去缠他?」善述道:「娘说得是。」口虽答应,心下不以为然,想着:「我父亲万贯家私,少不得兄弟两个大家分,何况我又不是随娘嫁来,拖来的油瓶,怎么我哥哥全不看顾?连一件绢衣,母亲都说要卖身,给我买,有那么严重吗?哥哥又不是吃人的虎,怕他怎么的?」
心生一计,瞒了母亲,径到哥哥的家里去,寻见了哥哥,先作个揖。善继吃了一惊,问他来做什么。善述道:「我是世家子弟,身上衣服破破烂烂的,被人耻笑。特来寻哥哥讨一件绢衣穿。」
善继道:「你要衣服穿,自己去向娘要。」善述道:「老爹爹家产是哥哥管理的,不是娘管理的。」善继听说「家产」二字,题目来得大了,便红着脸问道:「这句话,是那个教你说的?你今日来讨衣服穿,还是来争家产?」善述道:「家产有一天,总要分清楚,今天先要件衣服穿,装装体面。」
善继道:「你这般野种,要什么体面!老爹爹纵有万贯家产,自有嫡子嫡孙继承,关你野种什么屁事!你今日是听了什么人的鼓动,到此讨胡言乱语?不要惹我生气,我教你母子二人无安身之处!」
善述道:「我也是父亲所生,怎么说我是野种?惹着你脾气,又怎么样?难道你要谋害了我们母子两个人,独占了家产不成?」善继大怒,骂道:「小畜牲,敢顶撞我!」牵住他衣袖儿,捻起拳头,打得善述头皮都青肿了。善述挣脱开来。一路跑回家,在他母亲面前哭泣。一五一十,细述给母亲知道。梅氏抱怨道:「我不是叫你不要去惹事,你偏偏不听,打得好!」口里虽如此说,扯着青布衫,替善述擦拭肿处,不觉两泪交流。
梅氏左思右量,恐怕善继记恨在心,就派遗婢女到善继家里道歉,说小孩子不懂事,冲撞长兄,向你赔罪。但善继一直怒气不息,次日清早,邀几个族人在家,取出父亲亲笔的文件,请梅氏母子到来,大家共同看了,然后便道:「各位族长,不是善继不肯养他母子,要捻她们出去,只因善述昨天与我争取家产,说了许多难听的话,我恐怕日后长大,说话也更难听了,今日给他母子在外居住。住东庄的一间房屋,田地五十八亩,都是依照老爹的遗命,不敢违背,请各位族长作证。」
这些亲族,平日都知道善继做人的厉害,又是父亲亲笔的遗嘱,那个还肯多嘴,结成冤家?所以都奉承善继的说道:「当然,当然,要照太守的遗嘱办理。」
就是那可怜善述母子的,也只说道:「如今有屋住,有田种,不算没根基,只有靠自己去努力。祸福自有天注定。」
梅氏也知道不可能住在倪太守豪华的家园,只得听凭大家的意见,同孩儿谢了众亲长,拜别了祠堂,辞了善继夫妇,搬了几件旧家具,和那原先嫁来的两只箱子,雇了牲口骑坐,来到东庄屋内。
只见东庄荒草满地,屋瓦稀疏,是多年不休整,怎能住人?就打扫一两间,安顿铺床。唤管理员来问时,连这五十八亩田,都是最下等的田地。丰年时,连别人的一半还不够;若遇荒年,只好赔粮。梅氏只好叫苦。于是儿子善述对母亲道:「我弟兄两个,都是父亲亲生的,为何他分如此偏颇?其中必有缘故。莫非这遗嘱不是父亲亲笔?自古道:「『分家产一视同仁』,母亲何不告官申理?好坏凭官府判断,也就不再后悔。」梅氏被孩儿问起,便将十年来的隐情,都说出来道:「我儿不要怀疑,这正是你父亲的亲笔。他道你年小,恐怕被你哥哥暗算,所以把家产都给他,以安其心。临终之日,只给我行乐图一轴,再三嘱付:其中暗藏玄机,直待贤明判官到任,送他详审,包妳们母子两二,享受不尽,不致贫苦。」善述道:「既有此事,何不早说?行乐图在那里?快取来与孩儿一看。」
梅氏开了箱儿,取出一个布包来。解开包袱,里面又有一轴画。拆了封,展开那一尺宽三尺长的小轴儿,挂在椅上,母子一齐下拜。梅氏道:「村庄里不便买香烛敬拜,原谅怠慢。」二人拜罢,起来仔细看时,乃是一个人像。黑帽白发,画得和活人一样,怀中抱着婴儿,一只手指着地下。母子看了半天,完全看不懂,只得依旧收卷包藏,心理一直很纳闷。
过了几天,善述到前村要访问师父,经过关公庙,只见一伙村人,抬着猪、羊,祭拜关公。善述停住脚看热闹时,又见一个过路的老人,拄了一根竹杖,也来观看,问着众人道:「你们今日为什么祭拜关老爷?」众人道:「我们遭到冤屈的官司,幸赖官府明察,断明这冤情。我们当时就许下神愿,今日特来拜谢。」老者道:「什么冤屈的官司?怎么了断的?」其中一个道:「本县向奉上面的规定,十家为甲。我是甲长,叫做成大。我们同甲之中,有个赵裁,是一等的裁缝师,经常在人家做工,整日不归家。忽然有一天出去了,月余不归。老婆刘氏,央人四处寻觅,并无踪迹。又过了数日,河内浮出一个尸首,头都打破的。地方报与官府,有人认出衣服,正是那赵裁。赵裁出门前一日,曾与我酒后争句闲话,我一时发怒,打到他的家,毁了他几件家具,这是有的。谁知他老婆把这桩人命告了我,前任漆知县,听信一面之词,将小人问成死罪。同甲的人不去告发,连累他们也有罪。我无处申冤,在狱中三年。幸遇新任知县滕爷,他虽科举出身,但办案如神。小人因他熟识审判细节,哭诉其冤。他也疑惑道:「酒后争嚷,不是大仇,怎的就谋他一命?』准了我的状词,从重新复审。滕爷一眼看着赵裁的老婆,开口便问她是否再嫁。刘氏道:「我家贫困难,已经再嫁人了。」又问嫁给什么人,刘氏道:「是同辈的裁缝,叫沈八汉。」滕爷当时下令拿沈八汉来,问道:「你几时娶这妇人?」八汉道:「他丈夫死了一个多月,小人方才娶回。」滕爷道:『何人做媒人?聘礼是什么?』八汉道:「赵裁平日,曾向我借七、八两银子。我听到赵裁死讯,走到他家探问,便催取这银子。那刘氏没办法还偿,情愿将身许嫁我,折抵这银两,因此没有媒婆。」滕爷又问道:「你做裁缝的人,那里来这七八两银子?」八汉道:「是陆续凑与他的。」滕爷拿出纸笔,叫他细开逐次借银数目。八汉开了出来,或米、或银共十三次,凑成七两八钱这数。滕爷看罢,大喝道:「赵裁是你打死的,为什么冤枉无辜的人?」便命人用夹棍夹起。八汉还不肯认,滕爷道:「我说出详情,叫你心服口服,你既然借钱求利,难道只借给赵裁一人,不会再借给其他人,全部恰好都借与赵裁?必是平日间与他妻子有奸情,赵裁贪你的借款,知情故纵。但你想以后和赵裁的妻子做长久夫妻,便谋死了赵裁。却又教导那妇人告状,推给成大。这人命不是你是谁?」
再教人把妇人用五根小木条,夹她的手指,要她承招。刘氏听见滕爷言语,句句是事实,好像包公一般,魂都惊散了,怎敢抵赖?便承认了。八汉只得也招了。
原来八汉起初与刘氏密切相好,别人都不知道。后来往来多了,赵裁怕人眼目,渐有要二人分离的意思。八汉私与刘氏商量,要谋死赵裁,与他做夫妻,刘氏不肯。八汉乘赵裁在人家做生活回来,哄他到店上吃得烂醉,行到河边,将他推倒,用石块打破脑门,沉尸河底。只等事冷,便娶那妇人回去。后因尸骸浮起,被人认出,八汉听说我和有赵裁曾经吵过架,便去唆那妇人告状。那妇人直待嫁后,方知丈夫是八汉谋死的。既做了夫妻,便不言语。却被滕爷审出真情,将他夫妻抵罪,释放我回家,多承列位亲邻出钱,替我酬谢关老爷。老者道:「真是贤明的官府,很难遇到!本县百姓有福了。」倪善述听到那里,便回家学与母亲知道,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说:「有这样的好官府,不将行乐图拿去诉冤,更待何时?」
母子商议已定,第二天,梅氏起了大早,领着十四岁的儿子,带了轴儿,来到县中喊冤。县大爷见没有状词。只有一个小小轴儿,甚是奇怪。问其缘故,梅氏将倪善继平昔所为,及倪太守临终遗嘱,详细说了。滕知县收了轴子,叫他且去,待我进衙细看。
且说滕大尹回到衙门内,取那一尺宽三尺长的小轴,看看倪太守的行乐图,倪太守一手抱个婴孩,一手指着地下。推详了半日,想道:「这个婴孩就是倪善述,不消说了。那一手指地,莫非地下有宝物,要他解决?」又想道:「他既有亲笔的遗嘱,官府也难做主了。他说轴中藏着玄机,但到底是什么玄机。若我断不出此事,枉自聪明一世。」每日退堂,便将画图展出观看,千思万想。如此数日,但是始终解不开。
这事也注该破案,机会来了。一日午饭后,滕大尹又去看那轴子。丫鬟送茶来吃,他一手去接茶杯,偶然失手,泼了些茶,把轴子沾湿了。滕大尹放了茶杯,走向阶前,双手扯开轴子,用日光晒干。忽然日光中照见轴子里面有些字影,滕知县心疑,揭开看时,乃是一幅字纸,托在画上,正是倪太守遗笔,上面写道:「我官居太守,已经80多岁,随时都会死,没有什么埋怨的。但儿子善述,才一岁,长子善继缺乏兄弟之爱,日后恐怕善述被他陷害。新置的大宅二所,及一切田产,全部给善继。但左边的老旧小屋,可分给善述。这房屋虽小,室中左壁埋银五千,装成五坛子;右壁埋银五千,金一千,作六坛子,足够买无数的田地。如果以后碰到贤明的判官,主持公道,我愿意奉酬黄金一千两。八十一翁倪守谦亲笔。」
原来这幅行乐图,是倪太守八十一岁时,给小孩子做周岁时,预先做画下的,古人说「知子莫若父」,是有道理的,可见倪太守老谋深算。
滕大尹是有心机的人,他看见世上许多的人看到金银财宝,都见钱眼开,甚么坏处都敢作,不会想到兄弟之情。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便差人叫倪善继来见他。
却说倪善继,独占家产,心满意足,日日在家中快乐。忽见县差奉来此呼唤,不容他迟疑,善继推阻不得,只得相随到县。正直滕大尹升堂问事,差人禀道:「倪善继已拿到了。」大尹唤到案前问道:「你就是倪太守的长子么?」
善继应道:「我就是。」滕大尹道:「你的后母梅氏,有状告你,说你逐母逐弟,占产占房。此事是真的么?」倪善继道:「弟弟善述,从小是我抚养长大的。近日他们母子自己要求分家,我并不曾驱逐他们。至于分家产一事,都是父亲临终,亲笔分定的,我并没有违背。」滕大尹道:「你父亲亲笔在那里?」善继道:「现在在家中,容我取来呈览。」滕大尹道:「她的状词内告你有家产万贯,非同小可。遗笔真伪,也未可知。念你是世家后代,我不为难你。明日我唤梅氏母子,亲到你家查阅家产。如果果然大小分配不均,自有公道。」
先将善继释回,再命人传唤梅氏母子,明日一同听审。公差将善继放回家,就往东庄唤人去了。
再说善继听见官府口气利害,好生惊恐,不敢违抗,虽有父亲的亲笔,最好要有亲族的见证。连夜将银两分送纵众亲长,嘱托他们明天清晨都到他家来,若官府问及遗嘱一事,求他同声相助。这些众亲族,自从倪太守亡后,从不曾见善继前来问候,今日大块银子送来,正是「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各各暗笑,但也乐得受下,买东西吃。明日见官,再作打算。
且说梅氏见县差传唤,已知县长替她做主。过了一夜,次日清早,母子二人,觐见滕大尹。大尹道:「怜你孤儿寡妇,自然该替你申冤。但听说善继执得有亡父的亲笔遗嘱,很难处理?」梅氏道:「遗嘱虽然有,却是这是保全小孩之计,非亡夫的本来心意。长官只看家产簿上的数目,自然明白。」
滕大尹道:「常言道:『清官难断家务事。』我如今即使插手管你母子的一生衣食充足,妳也不要报太多希望。」梅氏谢道:「若得免于饥寒足矣,岂望与善继一样的作有钱人?」
滕大尹吩咐梅氏母子,先到善继家等候。倪善继早已打扫厅堂,堂上设一把虎皮交椅,焚起一炉好香。一面催请亲族,早来守候。梅氏和善述到来,见十亲九眷,都在眼前,一一相见了,也不免说几句求情的话儿。善继虽然一肚子恼怒,此时也不好发泄。等不多时,只听得远远喝道之声,料是县长来了,善继整顿衣帽迎接。亲族中年长知事的,准备上前见官。其幼辈怕事的,都站在远处张望,打探消息。只见一对对差役两班排立,滕大尹来到倪家门前,差役跪下,吆喝一声,梅氏和倪家弟兄,都一齐跪下来迎接。滕大尹不慌不忙,踱下轿来。将欲进门,忽然看他对着空中,连连打拱,口里应对,恰像有人相迎一般,众人都吃惊,看滕大尹为什么作这模样。只见滕大尹一路揖让,直到堂中。连作数揖,口中向人频频说些寒温的言语。先向朝南的虎皮交椅上打个拱,恰像该虎皮交椅已经有人坐着的一般,连忙转身,拖了另一把交椅,朝北主位排下,又向空再三谦让,方才上坐。众人看他见神见鬼的模样,都不敢上前,只在两旁站呆立着。只见滕大尹正式开口说话了,他向虎皮交椅上打个揖,然后说:「令夫人将家产事告我时,这事情到底怎么回事呢?」说罢,便作倾听的样子。很久,又摇头皱眉的道:「啊!大公子太没良心了。」静听一会,又自说道:「那叫二公子怎么存活?」停一会,又说道:「右边小屋给二公子,那他还是不能过活?」然后又点头道:「是、是,我知道了。」又停一时,说道:「这项就交给二公子,我遵命去做了。」一会儿又谦恭拱揖道:「我怎么敢拿这样的厚礼呢?」推托了多时,又道:「既承尊命,我勉为其难的接受了。」乃起身,又连作数揖,众人都看得呆了。只见滕大尹立起身来,东看西看问道:「倪老爷那里去了?」
门子禀道:「没看见什么倪老爷?」滕大尹道:「有此怪事!」唤善继问道:「方才令尊老先生,亲在门外相迎,与我对坐了讲这半日说话,你们谅必都听见的。」
善继道:「我不曾听见。」
滕大尹道:「刚才有一个身材高大,瘦瘦的脸儿,高颧骨,细眼睛,长眉大耳,发须都白了,戴着纱帽穿着黑靴子,红袍金带,是不是倪老先生的模样?」吓得众人一身冷汗,都跪下道:「正是他生前模样。」大尹道「如何忽然不见了?他说家中有两处大厅堂,又东边很早就存下一所小屋,可是有的吗?」善继也不敢隐瞒,只得承认道:「有的。」大尹道:「且到东边小屋去一看,自有话说。」
众人见大尹自言自语半天,说得活龙活现,分明是倪太守模样,也就相信倪太守真个显灵了,大家惊心胆跳。谁知都是滕大尹的巧言,全部是他是看了行乐图,依照图中的像说来,自然全部是真话。
随即由倪善继引路,众人随着大尹,来到东边的旧屋内。这旧屋是倪太守未作官时所居住的,自从造了大厅大堂,就把旧屋空着,只做个仓库,里面堆积一些零碎米麦。滕大尹在前后走了一遍,到然后坐下来,向善继道:「你父亲果是有灵,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详细告诉我,叫我自作主张,这所旧房屋就给善述,你觉得怎么样?」
善继叩头道:「听凭县长的明断。」大尹要了家产簿子细细看了,连声道:「也个大户人家。」看到后面遗嘱,大笑道:「你家老先生自已写的,方才却又在我面前,说善继许多不是,这个老老儿也是没主意的。」唤倪善继过来,既然遗嘱写这些田园账目,一一给你,那就到此为止,善述不许再争。」梅氏暗暗叫苦,方欲上前哀求,只见大尹又道:「这旧屋判与善述,此屋中之所有,善继也不许争了。」善继想道:「这屋内都是一些破东西,不值钱,即使是米、麦也堆积不多,我也够占便宜了。」便连连答应道:「知县判得很公正。」
大尹道:「你两人一言为定,各无翻悔。众人既是亲族,都来做个证见。方才倪老先生当面嘱付说:『此屋左壁下埋银五千两,作五坛,应当给二公子。』」
善继不信,禀道:「若果然有此,即使万金,亦是兄弟的,我并不敢争执。」大尹道:「你就争执时,我也不准。」便教手下用锄头铁锹等器,往东壁下掘开墙基,果然埋下五个大坛。挖取时,坛中满满的,都是白银。把一坛银子,用秤称时,刚刚一千两。众人看见,无不惊讶。善继益发信真了:若非父亲阴灵出现,面诉县长,这些藏银,我们尚且不知,县长那里知道?只见滕大尹这把五坛银子,摆在面前,又向梅氏道:「右壁还有五坛,亦是五千之数,更有一坛一千两的金子,方才倪老先生有命,要送我黄金一千两作作酬谢,我不敢当,他再三说服,我只得领了。」梅氏同善述叩头说道:「左壁五千,已出望外;若右壁更有,敢不依先人之命。」大尹道:「我为什么会知道?这是根据你家老先生说的,不是我随便乱说的。」
说完,再教人发掘西壁,果然六个大坛,五坛是银,一坛是金。善继看着许多黄金、白银后,眼里都放出火来,恨不得抢他一把。只是有言在前,一字也不敢开口。
滕大尹将这些黄金、白银判与善述母子。梅氏同善述喜不自胜,一同叩头拜谢。善继满肚不乐,也只得磕几个头,勉强说句「多谢长官判断」。大尹将黄金一两抬回衙内,众人都认为这是倪太守许下给他的酬谢,认为是理之当然,那个敢道个不字?这正叫做「鹬蚌相争,渔人得利」。若是倪善继存心忠厚,兄弟和睦,肯将家产平分,这千两黄金,弟兄大家该五百两,怎到得滕大尹之手?白白给了别人,自己还讨得气闷,又加个不孝不悌之名,千算万算,不如老天爷一算?
再说梅氏母子,次日又到县衙拜谢滕大尹。大尹已将行乐图取去遗笔,重新裱过,还给梅氏收领。梅氏母子方悟行乐图上,一手指地,乃指地下所藏之金银也。此时有了这十坛银子,就置买田园,遂成富室。后来善述娶妻,连生三子,读书成名。倪氏门中,只有这一枝极盛。善继两个儿子,都好游荡,家业耗废。善继死后,两所大宅子,都卖与叔叔善述。
 

網站負責人

會員作品

最新消息

意見箱

忘記密碼

會員作品

數學

化學

生物(健康)

物理

氣象與地震

環保與能源

工程

花的故事

國旗、國徽

萬事起源

幽默與趣譚

傳說與神話

佛教、道教

基督教、天主教

股票(財經)漫談

財經資訊

商場策略

投資、理財

你知道嗎?

似是而非?

你夠聰明嗎?

你該怎麼辦?

科學家

文學家

藝術家

台灣名人

名人軼事

名人幽默

政治與軍事

歷史不會倒退

談諾貝爾精神

論六道輪迴

历史不会倒退(简体)

谈诺贝尔精神(简体)

论六道轮回(简体)

世界文選

世界寓言

中國文選

中國寓言

偵探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