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貫錢的戲言 江銘輝 五夢網
本文是酒後一時的戲言,斷送了自已的生命,連累兩、三個人,也喪失性命。
圖:劉貴有一妻一妾,妻子王氏,妾陳氏。
話說南宋,建都臨安(中國浙江省杭州市),繁華富貴,不輸給故都汴京(即開封市)。在杭州城內箭橋的左側,有個姓劉名貴,字君薦的人,祖先上原是有名望的人家,傳到劉貴的時後,卻碰到時運不濟,事事不順利。先前讀書,後來看看生活不濟,只好改行做生意,中途改行,做買賣的生意,不是自己的專長,又把本錢虧掉了。漸漸的,大房改換小房,小房賣掉了,租了二、三間房子,與妻子王氏,兩小口恩愛過日子。後來因為妻子沒有生小孩,又娶了一個小娘子,姓陳,是一個賣糕的女兒,人們都稱他為二姐。家裡只有他們三人住在一起,並沒有其他的人了。劉貴,作人極為和氣,左右鄰居都喜歡和他交往,都稱他為劉官人。都對他說:「你是時運不濟,才會如此落魄,再過一些時候,一定會發大錢。」鄰居看見他便這樣安慰他?但劉貴每天悶在家裡,情況也沒有改善。
有一天在家中閒坐,只見岳父家裡的傭人老王,已經快要70歲了,來到劉貴家裡說道:「我們家的老員外生日,特別命令我來接官人和娘子,到他家裡。」劉貴便道:「我每天只是愁悶過日子,連岳父泰山的壽誕也都忘了。」
便同妻子王氏,收拾隨身衣服,打包兒交給老王背了,吩咐二姐:「好好看家,今天時候已太晚了,不能回到家裡,明天晚上就回來。」說完了就去。他的岳父家在城外二十多里路,到了岳父王員外家裡,寒暄過後。當天在座的客人很多,岳父和女婿,不好意思談論女婿許多窮苦的生活。等到客走後,女婿留在客房裡休息。
直至天明,岳父卻來與女婿交談,說道:「女婿,你不要這樣子,坐吃山空,不生產,徒然的將所儲存的吃盡、用盡。咽喉是無底洞,再怎麼多的財產都會被吃光,時間很快過去。你也要考慮、考慮。我女兒嫁給你,也是指望一生能豐衣足食,但不要只是癡癡的。」劉貴歎了一口氣道:「是的。岳父泰山,我現在的處境,有誰比岳父更可憐我。如果要求救人家,別人一定不肯。」
岳父便道:「這也難怪你會這麼說。我是看不過去,今日資助你一些本錢,隨便去開個柴米店,賺一點錢過日子,不是很好嗎?」劉貴道:「感謝岳父的恩賜。」當下吃了午飯,岳父取出十五貫錢來,交給劉貴道:「女婿,你將這些錢去拿去,整理店面,開張的時候,我再給你十貫。你妻子就留在我這裡著幾日,待開店的時候,我親送女兒到你家,順便給你祝賀,你的意見如何?」
劉貴謝了又謝,背了錢一徑出門,到了杭州城內,天色卻只是剛暗,卻順路從一個認識的人家門經過。那人也想要做買賣生意,進去與他商量,也好。便去敲那人的門,裡面有人應喏,出來互相行禮,便問:「老兄光臨寒舍,有何見教?」劉貴說明來意。那人便道:「小弟閒在家中,老兄用得著時,可以前往幫忙。」
劉貴道:「如此甚好。」當下說了些生意的事。那人便留劉貴在家,現成杯盤,吃了三杯兩盞。劉貴酒量不濟,便覺有些醉起來,起身作別,道:「今日相擾,明早就煩老兄到寒家,商量作生意的事。」那人又送劉貴至路口,就回家。
卻說劉貴背著錢,一步一步走到家。敲門已是點燈的時後,小娘子二姐獨自在家,沒一些事做,守得天黑,關上門,在燈下打瞌睡。劉貴敲門,她那裡聽見。敲了半晌,她才知道,答應一聲,馬上來了,起身開了門。劉貴進去,到了房中,二姐替劉貴接了錢,放在桌上,便問:「官人你從哪裡拿了這麼多錢,作什麼用?」
劉貴一來有了幾分酒意,二來怪她開門太晚了,就戲言嚇她,便道:「說出來,恐怕你見怪;不說,最後也一定要讓妳知道。老實說,我走投無路,只有把妳典當出去,典得十五貫錢。如果我賺了錢,就會把妳贖回來。如果像這樣不順,只好作罷。」
那小娘子聽了,本來不信,卻又見十五貫錢堆在面前,疑狐不決,只得再問道:「雖然如此,也須通知我爹娘一聲。」劉貴道:「若是通知你爹娘,此事斷然不成。你明日就到他得的家裡,我慢慢和你爹娘說好,他們也不會怪我。」
小娘子又問:「官人今日在何處吃酒?」劉貴道:「就是把妳當給的人,寫了茄契約書,順便在他家吃飯才回來的。」
小娘子又問:「大姐姐如何不一起回來?」劉貴道:「她因不忍見妳分離,待妳明日出了門才從娘家回來。」說罷,暗地忍不住笑,不脫衣裳,睡在床上,不覺睡去了。
那小娘子悶悶不樂,心想:「不知他把我賣給什麼樣的人?我須先的爹娘家裡,向他們報告。就是明天有人來要我,尋到我娘家,也有個交代。」
沉思了一會兒,就把這十五貫錢,一堆在劉貴的腳後邊,趁他酒醉,輕輕的收拾了隨身衣服,輕輕的開了門出去,把門掩上。去左邊一個相熟的鄰居,叫做朱三老兒家裡,與朱三媽宿了一夜,說道:「丈夫今日無端把我賣掉,我須先去與爹娘報告。煩妳明日對他說一聲,買我的人可同我丈夫到爹娘家中來索取。」
那鄰居道:「小娘子說得有理,妳僅盡管去罷,我和劉貴說就好了。」
卻說劉貴一覺睡到三更才醒來,看見桌上的燈還妹沒有吹熄,小娘子不在身邊。以為她在廚房收拾碗盤,便叫二姐端給他茶呵喝。叫了幾聲,沒人答應,想掙扎起來,但酒意還在,不覺又睡了去。
不想卻有一個日間賭輸了錢,夜間出來偷些東西的人,正好來到劉貴的門口。因是小娘子出去時,門只是掩著不關。那賊略為一推,就打開了,捏手捏腳,到了房中,沒有被發覺。到了劉貴床前,燈火尚明。
四周觀看,沒無一物可,於是摸到劉貴的床邊,見一人在床上睡覺,腳後卻有一堆銅錢,便去偷取了幾貫。不想驚覺了劉貴,起來喝道:「你這喪盡天良的人,我從岳父家借得幾貫錢來養身活命,你自己不好好賺錢卻來偷我的錢。」
那人也不回話,一拳就打過來,劉貴閃身躲過,便起身與這人搏鬥。那人見劉貴醒來,便拔腿想跑出屋外。劉貴緊迫,搶也跑到門口將他堵住,把他趕到廚房裡,正要喊左鄰右舍,起來捉賊時。那人急了,只好豁出去,突然看見身旁卻有一把亮晶晶的劈柴斧頭,他心想:「真是絕處逢生。」就拿起斧頭,一斧正好劈中劉貴的臉部,劉貴倒在地上,又賞一斧,砍下。眼見得劉貴死了。那人便道:「一不做,二不休,是你來追我的,不是我要你死的。」索性進到屋內,取了十五貫錢。扯條被單,把錢包好,出門,掩上門就走。
第二天早上,鄰居起來,看見劉貴的家門沒有開,便叫:「劉官人,您在家嗎?」裡面沒人答應,就走進去,只見門也不關。直到裡面,見劉貴被劈死在地。他家的大娘子,兩天家前已前往娘家去了,小娘子不知如何,不見了?就大聲叫起來。
昨夜小娘子借宿的鄰家朱三老兒說道:「小娘子昨夜黃昏時到我家住宿,說道:劉官人無端賣了她,她要到爹娘家裡去了,教我對劉官人說,,可到她爹娘家中,找她。現在將她追回來,就知道原因了,我們一面派人去向大娘子,叫她趕來,再作處置。眾人都道:「說得是。」
於是先著人去到王老員外家報了凶訊。
老員外與女兒哭起來,對報訊人道:「昨日好端端出門,我還贈他十五貫錢,教他將來作生意的本錢,怎麼就被人殺了?」
那報訊的人道:「我現在要向老員外和大娘子報告,昨日劉貴回家時,已經天黑,他喝得爛醉,我們都不曉得他有錢、或沒錢。只是今早劉貴家,門兒半開,眾人推將進去,只見劉貴被殺,死在地上,十五貫錢都不見了,小娘子也不見蹤跡。大家叫起來,但有左鄰朱三老兒出來,說道劉貴家的小娘子昨夜黃昏的時後,借宿他家。小娘子說道:『劉貴無端把她典與給人了。』小娘子要對爹娘說一聲,住了一晚,今日就逕自離去了。如今眾人商量,一面來報大娘子與老員外,一面著人去追小娘子。若是半路裡追不著,究直到他爹娘家中,好歹要追她回來,問個明白。老員外與大娘子,須到劉貴那裡走一趟,處理劉貴的事情。」老員外與大娘子急急收拾起身,三步做二步,趕入城中。
卻說那小娘子清早離開鄰居家,走不到一、二里,腳疼痛,走不動,坐在路旁。卻見一個青年人,頭戴萬字頭巾,身穿直縫寬衫,背著一個長布袋,裡面都是銅錢,他腳下是絲鞋淨襪,一直走上前來。到了小娘子面前,看了一看,雖然沒有十二分漂亮,卻也明眉皓齒,蓮臉生春,秋波送媚,好生動人。
也就是野花比較豔麗,鄉野的酒,經常使人醉倒。
那青年人放下長布袋,向前深深作揖:「小娘子一個人獨行沒有伴,是往那裡去?」小娘子道謝後,說:「我要往爹娘家去,走不動,暫時在此休息。」因此問:「哥哥是從何處來?要往何方去?」
那青年人叉手道:「我是鄉下人,因往城裡賣絲綢,賺得一些錢,現在要往褚家堂去。」小娘子道:「稟告哥哥,我爹娘也住在褚家堂左邊,如果哥哥肯帶我一起去,不知有多好。」
那青年人道:「有何不行。既然如此,我情願陪同小娘子一起去。」
二個人趕路,走不到二、三里,只看見後面有兩個人追趕過來,汗流氣喘,衣襟敞開,連叫:「前面小娘慢走,我們有話要告訴妳。」小娘子與那青年人聽了都停住腳,後邊兩個趕到他們前面,見了小娘子與那青年人後,立刻說道:「你們幹得好事。要往那裡去?」
小娘子吃了一驚,抬頭一看,原來是兩個鄰居,其中一個就是小娘子昨夜借宿的主人。小娘子便道:「昨夜也告訴公公得知,丈夫無端賣我,我自去對爹娘稟報,今日趕來,有什麼事要說?」
朱三老道:「我不跟妳囉嗦,你家裡有殺人案件,妳的丈夫被殺了,妳須回家走一趟。」小娘子道:「丈夫賣我,昨日錢已背回家中,有甚殺人案件?我就是不回去。」
朱三老道:「別耍小姐個性,妳若真的不去,我就叫官府說這裡有殺人犯,請來捉,不然,這個凶殺案也會連累到我們。」那個年青人聽了,便對小娘子道:「既如此說,妳就跟他們回去,我自已一個人走。」那兩個趕來的鄰居,齊叫起來說道:「既然你與小娘子同行,你也有嫌疑,你也非去不可。」
那年青人道:「這也奇怪,我在半路上遇見小娘子,和她同行走一些路,也有事,要我一齊回去?」
朱三老道:「她家現有她的丈夫被殺人,放你去了,打官司,找不到兇殺犯。」
當下一定要小娘子和那年青人回去。這時看的人越圍越多,都道:「年青人,你白天不作虧心事,半夜敲門不吃驚,去了沒有什麼關係。」
那趕來的鄰居道:「你若不去,便是心虛,我們便與你沒完沒了。」
小娘子和那年青人和二位鄰居就一起回去了。
到得劉貴門口,好一場熱鬧。小娘子進去看時,只見劉貴被斧劈倒在地死了,床上十五賞錢分文也不見。那年青人也慌了,道:「我運氣真的很差。無緣無故和那小娘子同路,卻被牽連。」
這時,只見王老員外和女兒走到劉貴家裡,見了女婿身屍,哭了一場,便對小娘子道:「妳為何殺了丈夫?劫了十五貫錢,逃走出家門?今日天理昭然,有什麼話可說。」小娘子道:「十五貫錢,是有這回事的。只是丈夫昨晚回來,走投無路,將我典給他人,典得十五貫錢,說過今日便要我去他的家。我因不知他典給什麼人,先去與爹娘說明,故此趁他睡覺時,將這十五貫錢,全部堆在他腳後邊,掩上門,借朱三老家裡一個晚上,今早自去爹娘家裡稟報。臨去之時,也曾央朱三老對我丈夫說,既然他到我爹娘家裡來找我,不知為什麼被殺死在此?」
那大娘子道:「又要胡說八道。我的父親昨日明明把十五貫錢給他背回家當作作生意的本前,養家,他豈有騙妳說是典來的錢?這是你這二天因獨自在家,勾搭了別人,又見家中生活困苦,見了十五貫錢,一時見財起意,殺死丈夫,劫了錢,又為了擺脫殺人的證據,假裝到鄰舍家借宿一夜,卻與姦夫商量逃走了。現在妳跟著一個男子同走,還要狡辯,抵賴。」
眾人齊聲道:「大娘子言之有理。」又對那年青人道:「年青人,你為什麼與小娘子謀殺親夫?暗中約定在僻靜處等候一同逃奔。」那年青人道:「我姓崔名寧,與那個娘子素不相識。我昨晚到杭州城,賣得幾貫絲錢在這裡,因路上遇見小娘子,我偶然問起她往那裡去的,為什麼一個獨自行走。小娘子說與小人同路,因此結伴同行,卻不知前因後果。」
眾人那裡肯聽他辯說,搜索他長布袋,恰好是十五貫錢,一文也不多,一文也不少。眾人齊發起喊來道:「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與小娘子殺了人,搶了錢財,同往他鄉,卻連累我們打沒頭官司。」
當下大娘子扭住小娘子,王老員外扭住崔寧,鄰居都是證人,一起到臨安府來,府尹聽得有殺人案件,即便升庭問訊,叫一干人犯,逐一從頭說來。先是王老員外上去,告說:「長官在上,我是本府村莊的人氏,年近60歲,只生一女,嫁與本府城中劉貴為妻,後因無子,劉貴又娶了陳氏為妾,呼為二小姐。前天是我的生日,差人接女兒和女婿到家,住了一夜。次日,因見女婿家中無法生活,便把十五貫錢送女婿作為本錢,開店養家。二小姐在家看守,昨天夜裡,女婿到家,不知什麼緣故,被二小姐將女婿斧劈死了,二小姐與一個年青人,叫崔甯,一同逃走,被人追捉回來。望長官可憐我的女婿,身死不明,姦夫淫婦,贓證在此,請長官明斷。」
府尹聽了,便叫二小姐上來:「你為何同姦夫殺死了親夫,劫了錢,一起逃走?」二姐告道:「小婦人嫁與劉貴,雖是做小老婆,卻也得到他的好好照顧,大娘子又賢慧,我哪裡會起歹心?只是昨晚丈夫回來,吃得爛醉,背了十五貫錢進門。小婦人問他來歷,丈夫說道,為因養贍不周,將小婦人典與他人,典得十五貫身價在此,又不通知我爹娘,明日就要小婦人到那人的家去。小婦人慌了,連夜出門,走到鄰舍家裡,借宿一夜。今早一徑先往爹娘家去,叫鄰人對丈夫說,既然賣了我,可到我爹娘家裡來索取。才走到半路,卻見昨夜借宿的鄰家趕來,捉住小婦人回來,實在不知丈夫被殺死的原因。」
那府尹喝道:「胡說,這十五貫錢,分明是劉貴的岳父送給女婿的,妳卻說是典妳的身價,妳沒話說了。況且婦道人家,為什麼要在黑夜行走?這樁事因該不是妳一個婦人家做得來的,一定是有姦夫幫妳謀財害命,從實招來。」
那小娘子正要辯解,只見鄰舍一齊跪下告道:「長官的話,委是青天。劉貴家的小娘子,昨夜果然借宿在左鄰第二家的,今早她單獨離去了。我們見她的丈夫被殺死,一面派人去追趕,趕到半路,看見小娘子和那一個年青人同走,死不肯回來。我們勉強將她們捉回來,又一面派人去接劉貴的大娘子與他的岳父到,他的岳父說昨日有十五貫錢,付給女婿做生意。今女婿已死,這些錢卻不見了。再三問小娘子時,她說道:她出門時,將這錢全部堆在床上。卻去搜那年青人身體,十五貫錢,分文不少。這不是小娘子與那年青人通姦嗎?贓證分明,不得狡辯?」
府尹聽他們說得頭頭是道,便喚那年青人上來道:「皇帝腳下,怎麼容你為非作歹?你如何謀他人的小老婆,劫了十五貫錢,殺死了親夫?從實招來。」那年輕人道:「我姓崔名寧,是鄉下人。昨日往城中賣了絲,得到這十五貫錢。今早偶然路上撞著這小娘子,並不知他姓甚麼叫誰,那裡會和她通姦,害死她的丈夫?」府尹大怒喝道:「胡說。世間不信有這等巧事。他家失去了十五貫錢,你賣的絲卻恰好也是十五貫錢,這分明是支吾的說話了。況且你既與那婦人沒甚瓜葛,卻如何與她同行共宿?你分明是狡賴,不打你如何肯招?」
當下把崔甯與小娘子,打得死去活來。王老員外與女兒和一干鄰居,口口聲聲咬住他二人。府尹也巴不得了結這段公案。拷訊一回,可憐崔甯和小娘子,受不了刑罰,只得屈招了,說是一時見財起意,殺死親夫,劫了十五貫錢,同姦夫逃走。兩人被用大枷枷了,送入死囚牢裡。將這十五貫錢,給還原主,原主也只好奉獻給衙門,這不叫賄賂嗎?府尹作成筆錄,奏給朝廷,聖旨說:「崔甯通姦騙人妻,謀財害命,依律處斬。陳二小姐也通姦,殺死親夫,大逆不道,淩遲示眾。」
當下讀了召狀,大牢內取出二人來,當聽到一個被斬,一個人被剮時,他們被押赴市曹(商店聚集的地方,古時多於此處決罪犯),當眾處刑。
各位想一想,如果是小娘子與那崔寧謀財害命,他兩人就要連夜逃到他鄉,小娘子怎麼又去鄰舍人家借宿一宵?明早又走到爹娘家去,卻被人捉住了?這段冤枉,仔細想就知道。誰想這位糊塗判官,只圖便宜了事,不想用心思考。冥冥之中,損了陰德,報應在兒孫身上。所以做官的切不可輕率判案。死者不可再生,用什麼來補償。
且說劉大娘子到了家中,設個靈位,守孝過日。父親王老員外勸他回娘家住,大娘子說道:「不要說守孝要三年之久,至少也要到一年之後。」父親應允自去。光陰迅速,大娘子在劉貴家,將近一年。父親見她守了一年,便叫家裡老王去接她,王員外說:「叫大娘子收拾行李回家,給劉貴已守孝周年了,可已回娘家了。」
大娘子無話可說,細想父親的話也是有理,便收拾了包裹,給老王背了,與鄰舍作別,暫時回娘家。
一路出城,正值秋天,一陣大風猛雨,只好往一處樹林去躲避,走入樹林,只聽林子背後,大喝一聲:「我是這個山的大王。行人請留步,把買路錢給我。」
大娘子和那老王吃了一驚,只見跳出一個人來,頭帶紅色巾布,身穿一件舊戰袍,腳下穿一雙黑色鞋子,手執一把刀。
舞刀前來。那老王注定該死,大聲道:「你這攔路搶劫的畜牲。我這條老命,與你拼了。」一頭撞去,被他閃過空。老人家用力猛了,撲倒在地。那人大怒道:「這老頭好無禮。」連砍兩刀,血流在地,死了。
劉大娘子見他兇猛,料道脫身不得,心生一計,叫做脫空計,拍手叫道:「殺得好。」那人便住了手,睜著眼睛,喝道:「這是妳是甚麼人?」劉大娘子假裝道:「我不幸喪了丈夫,卻被媒人哄騙,嫁了這個老兒,只會吃飯。今日得大王殺了,也替我除了一害。」那人見大娘子如此高興,又看她生得有幾分顏色,便問道:「你肯跟我做個壓寨夫人麼?」
大娘子尋思,無計可施,便道:「情願服侍大王。」那人聽了大喜,收拾了刀子,將老王屍首丟到入小溪,帶了劉大娘子到一所莊院。只見那人向地上拾些土塊,拋向屋上去,裡面便有人出來開門。殺羊備酒,與劉大娘子成親。
不想那大王自得了劉大娘子之後,不上半年,連續搶了幾次的大財,家裡也豐富了。大娘子是個有識見,早晚用好言語勸他:「自古道:『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中亡。』你我兩人,你現在所搶的,這下半輩子也用不完了,不要再作這些喪盡天良的事,沒有好結果。做個小小生意,養身活命罷!」那大王早晚被他勸說,果然回心轉意,不再做搶劫了,到杭州城裡租下一間房屋,開了一個雜貨店。遇閒暇的日子,也時常去寺院中,念佛持齋。
忽然有一天在家閒坐,那大王對大娘子道:「我雖是個攔路搶劫出身的,卻也曉得冤各有頭,債各有主。每次搶劫從不殺人,只是嚇嚇人罷了,後來得有了妳,搶劫更順溜,現在改行從善。閒來追思既往,只曾經枉殺了兩個人,又冤陷了兩個人,非常後悔。想念一些佛經,超度他們,從來沒有向妳說起。」
大娘子便道:「為什麼枉殺了兩個人?」那大王道:「一個是你的丈夫,前日在林子裡的時候,他來撞我,我殺了他。他是個老人家,應該與我往日無仇,如今又謀娶了他老婆,他死應該不甘心的。」大娘子道:「沒有什麼,我自己願意和你在一起?這是往事,不要提了。」又問:「那另外一個,是什麼人呢?」那大王道:「說起來這個人,是老天也不放過,且又連累了兩個人無辜人償命。這事是一年前,我賭博輸了,身無一文,夜間去偷些東西。不想到到了一家門口,發現門沒有閂。我推進去時,裡面並無一人。摸到裡面,只見一人醉倒在床,腳後卻有一堆銅錢,我便去摸他幾貫。正待要走,卻驚醒了。那人起來說道:「這是我岳父家給我做生意的本錢,你把它偷去了,我們一家人都是餓死。」我起身搶出房門。是我見一直追我,只好拿起腳邊的一把劈柴斧頭,喝一聲道;「不是我死,便是你死。」兩斧將他劈倒。到房中將十五貫錢,盡數取了。
後來打聽到這件事,連累了這個人家的小老婆,與那一個年青人,叫崔寧,杭州府尹說他兩人謀財害命,雙雙受了國家刑法。我雖是做了一世強盜,只有這兩條人命,是天理人心打不過去的。我早晚還要超度他們,也是應該的。
那大娘子聽說,暗暗地叫苦:「原來我的丈夫是被這個人殺的,又連累我家二姐與那個無辜的年青人也被殺。想起來,是我初不該拿15貫錢作證據要他們償命,我想他們兩人在陰間,也不會放過我。」當下假裝歡天喜地,與他無話不談。明天,找個時間,便一徑到杭州府前,叫起冤屈來。
那時換了一個新任的府尹,才來半個月,正直升堂,左右捉那叫屈的婦人進來。劉大娘子到廳堂階下,放聲大哭,哭罷,將那大王前後所為,怎麼殺了我丈夫劉貴說了一遍。
府尹起初不肯審判,想敷衍了事,劉大娘子繼續將二姐與那崔寧償命的事。以及後來又怎麼殺了老王,誘騙了她說出來。最後說:「今日能真相大白,全部是他親口說的。請大人明鏡高懸,昭雪前冤。」說罷又哭。府尹見他情詞可憫,即著人去捉那靜山大王,用刑拷訊,與大娘子口詞一些不差。隨即判成死罪,向上奏報。待六十日限滿,聖旨來來:「得到靜山大王謀財害命,連累無辜,依照法律:殺三人者,加等斬首,決不延遲。原來審判的官員,錯誤百出,削職為平民。」崔甯與陳氏枉死可憐,官吏訪問他們的家,從優撫卹。劉大娘子是被強盜威逼成親,又能伸雪夫冤,將強盜的家產,一半沒入官方,另一半給給她養贍終身。
劉大娘子在處刑當日往法場上,看靜山大王被處決,又取他的頭去祭獻亡夫劉貴及小娘子、崔甯,大哭一場,將靜山大王這一半的家產,捐獻給尼姑庵,自己朝夕看經念佛,追思亡魂,到快要一百歲才死。
勸讀者諸君說話須誠實,不要口出戲言惹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