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成過台灣(一)唐山到台灣 江銘輝 五夢網
台灣錢淹膝蓋
幾百年前,台灣是個尚未開發的處女地,地廣人稀,土地豐碩,引起大陸沿海一帶很多居民的嚮往,這時台灣可說是遍地黃金,因此有人說台灣的錢淹到膝蓋,彎下腰就可以拾到一堆錢。
但是自從清朝道光以後,台灣人口激增,台灣西部幾乎開發差不多了,許多福建、廣東居民,仍然絡繹不絕,紛紛前來,他們抱著極大希望來到台灣,想一圓發財夢。這些人大多數是單身男子,不是限於禁令無法將家眷接來台灣,就是因爲當時台灣男女比例過於懸殊無法娶妻定居,因此稍有錢財的人就沉迷於嫖賭,等到身無分文才思念起故鄉,但卻已無法回鄉,因此常會走上絕路。
小時候的周成
且說,福建泉州府安溪縣三都郡有個小村,名叫龍河村。龍河村背山臨水,居民大約有五、六百戶,其中大部分姓周,因此也叫周家村。這裡的居民不是種田就是到河裡捕魚,收成好時,還可溫飽,但一遇荒年或刮風大浪河水暴漲時,生活就有問題了。村莊有一個人叫周溫的人,年齡大約五十幾歲,喜歡練武,因此對於祖先留下的幾畝地,全部賣光,所得的錢用來拜師學藝,整天和一群打拳的人廝混在一起,倒也給他學了一身武功,但因為祖先的田地都給他典賣了,為了生活,他不得不開起武術館,招了一、二十位徒弟,教他們拳術,賺些錢過活,倒也可以維持生活,平安地的渡過。
後來周溫的的妻子替他生了一個孩子,名叫「成」,夫妻二人格外愛惜,等他長到七、八歲時,也依照當地的風俗,抱來一個七歲的小女孩,名叫「月裡」,當周家的童養媳,準備周成長大以後,將他們成親,了卻老夫妻的心願。
周成一家人,生活雖然不怎麼寬裕,卻也快快樂樂,安穩渡過。
嚮往台灣
光陰似箭,轉眼間,周成以經二十幾歲,長大成人了。周成是個孝子,他看到自己的父親,教拳術的收入微薄,何況身體越來越老,越來越無法負擔這個靠體力生活的武術行業,因此家中每況愈下,心裡一直低嘀咕著:「如何覓到一個謀生的工作,來幫助父親,解決家中的困難」。
但龍河村是地瘠民貧的小村,又碰到幾次天災,大部分的人三餐都難得溫飽,哪裡還有謀生的生意可做。許多的年輕人都離鄉背井,到遠地生活,鄉中只留下一些老幼婦孺。
周成在小時候,經常聽家鄉外出返鄉的人談起,台灣是一個寶島,遍處都是黃金,你只要到那裡,馬上成為大富翁。因此天天夢想到台灣,想辦法到台灣去。
可是一個從未出門的年輕人,要他遠渡大海,實在也不是簡單的事,何況還有一筆可觀的旅費。自己家中三餐都不飽了,父親哪裡拿出這筆費用呢?於是這個念頭,一直悶在心裡,不敢說出。
有一天他終於忍不住向父母說:「父親!我已經成年了,每天在家中吃飯,不做事,也不是辦法,家中生活越來越惡化。你老人家年紀也愈來愈大了,所以想跟你商量,讓我出去工作。聽說臺灣遍地黃金,到那兒作事的人都滿載而歸,讓我去台灣吧!」
「這怎麼行?」周恩望著他的兒子說:
「台灣遠在遙遠的海外,你年紀輕輕,一個人跑那麼遠!萬一有三長二短,叫我怎麼辦?家中生活再怎麼苦,總不會給你餓肚子的。」
「父親!我的年紀不小了,我會照顧自己了,我能吃苦?你放心好了。」周成說。
「但無論如何,我都不放心。」周溫拒絕說著。
滿懷雄心的周成,雖然被父親澆了一盆冷水,但仍不死心,繼續辯說:
「父親雖然疼愛我,不忍心讓我遠渡重洋,不過時代不同了,家鄉中的青年人都到海外謀生,將來我沒有出息,會給他們取笑,我如何立足,請父親答應吧!」
周溫一時也無法反駁他。這時周成的母親插口說:
「成兒,你從未出門到遠方,一下子就要到遙遠的台灣,你父親當然很不放心,你就順著你父親的意思吧!」
這時在旁邊聽了很久的媳婦「月裡」說:
「阿爸!阿母!阿成要去海外謀生,就讓他去吧!他年紀輕輕每天在家裡無事可幹,一點志氣都被磨光了,還是讓他去台灣發展,以後衣錦返鄉。」
這時周成的母親對媳婦說:
「月裡!妳已經懷孕有六個月,不久就要生產了,你丈夫要出遠門,妳不勸勸他不要出去,反而贊同。」
月裡聽了婆婆這席話說:
「阿母!妳不用擔心,媳婦再過三、四個月才生產,阿成是個男人,就是在家,又能照顧什麼?請婆婆不要擔心。」
「月裡說得不錯,孩兒在家又能做什麼,請父母親答應吧!」周成懇求說。
二位老人家,互相看著,最後周溫說:
「孩兒!不是父親為難你,只是這趟路途遙遠,同時家裡的經濟你也不是不知道,這筆旅費,從那裡來呢?」
啟程到台灣
一提到旅費,大家都默默不語,因為以現在家裡的經濟,實在無法拿出這筆錢出來,經過半天,月裡終於開口說:
「去台灣的路費要多少錢,讓我回娘家和向親朋好友借借看,看能不能湊得到。」
「最少也要十幾兩。」周溫答道。於是月里回到娘家借了七兩銀子,又向親朋好友借了十兩銀子,總共湊到十七兩,就趕忙跑回家將錢拿給周成。周成接到後很高興說:「月裡,難為妳,讓妳跑這麼一趟,我很感激。」說到這裡,周成發現妻子掉出眼淚,心裡也很難過說:
「月裡,我知道妳心裡很難過,可是我何嘗願意離開妳!別難過,這趟到台灣,我多則一年,少則半年就回來。」說著周成掉下眼淚安慰著妻子。
「可是我總覺得好像會失去你。」月裡幽幽的說。
「不會的,我阿成永遠愛月裡!」周成斬釘截鐵的保證。
月裡笑了,像帶淚的梨花。
臨走之時,他的父母親再三叮嚀說:
「路上小心,到台灣記得寫信回來。」
妻子也含淚的對他說:
「阿成,你這趟到台灣,可別把家忘了,記得父母親年紀大,要常常寫信回家,安慰他們。」
這些周成都一一答應,說:
「我這一趟到台灣作生意,賺到錢就會立刻寄回來還給人家,事業有成,就立刻回來,抱抱我們的孩子。」
周成辭別了父母,提著行李走向碼頭,月裡一路相送,臨上船時,眼淚潸潸落下,說:「路上多保重,別把我忘記了!」
周成指天發誓,再三保證,然後上船,月裡站在岸上,頻頻對丈夫揮手,直到船隻消失在海中,才依依不捨,含淚回家。
開始作生意
周成的船一路上雖然偶而碰到狂風大浪,但最後都有驚無險,沒有發生意外,最後來到北部的淡水港口。周成提起行李登上岸。看見青山綠水,宛如世外桃源,心想台灣的景色比故鄉好多了。
可是初到台灣舉目無親,今後的生活怎麼辦?正在他惶恐煩惱時,忽然有人叫:
「阿成!你不是龍河村的阿成嗎?」
周成抬頭一看,發現是同鄉的周阿六。「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這一下可高興死了,於是說:
「啊!原來是六哥,你來多久,最近好嗎?」
「我到台灣已經有五年了,過得馬馬虎虎,你剛來嗎?想做什麼生意?我義不容辭的幫忙你。」周阿六笑著說。
「阿!我剛到台灣,人生地不熟,要做生意也不知如何做起。現在碰到六哥,以後一切都仰丈你了,你看我做什麼生意好?」
周阿六熱誠替周成提部分行李(圖),然後說:
「自己人,不用客氣,在台灣只要肯努力,不愁沒飯吃!現在我們先去台北,至於做什麼生意,我們慢慢談。」
圖:周阿六熱誠替周成提部分行李
二個人就這樣乘著船到台北,由周阿六招待吃飯、住宿。晚餐後周成問道:
「六哥,我這一趟到台灣,沒有帶什麼錢,連路費都是向親朋好友借的。所以只能做小本生意,請問台北有什麼生意可做嗎?」
周阿六說:「我想台北艋舺(今日萬華)有座龍山寺,香火鼎盛,在那邊租個店面做雜貨和賣香火、金紙,一定可賺錢。」
周成很贊成這個想法,經過周阿六的奔走,很快在座龍山寺門口開店做起生意。由於經營謹慎、童叟無欺,加上周成刻苦耐勞,早起晚睡,勤儉,所以生意很好,很快積到一筆錢。周成想把它寄回家,還原來向人借的債務和養活父母親和妻子。
交到一位壞朋友
不料卻交到一位壞朋友,這個壞朋友叫鄭弘,是隔壁賣洋貨的掌櫃,為人放蕩,喜歡飲酒嫖妓。有一天鄭弘走到周成的店裡,一見面就說:
「周兄,生意好嗎?」
「謝謝!托福!托福。請坐!」周成熱烈招呼著。
鄭弘聳聳肩,走進店裡,一副關心的樣子說:
「周兄,你每天忙進忙出,也該找時間調劑調劑一下。」
「有什麼好調劑的?」周成問道。
「我帶你去春風樓去玩一玩吧,那裡的姑娘真漂亮,保證你看了會銷魂!」鄭弘露出邪惡的微笑說。
「不,我已經有太太和兒子,那地方不能去!」周成拒絕說。
「別那麼死心眼,男人嘛!逢場作戲,消遣消遣,有什麼關係?」鄭弘以蓮花之舌鼓吹著。
「只是對不起人在唐山的月裡。」周成有點愧疚的說著。
「我的周大哥,大嫂又不在身邊,遠在唐山,誰會去告訴她,走吧!」
「好,不過現在是白天,等晚上店裡打烊後再去。」周成經不起誘惑,就答應了。
這天晚上,當艋舺的店舖收攤後,周成與鄭弘來到大稻埕,大稻埕是台北著名的煙花、青樓地區,許多著名的妓館如江山樓、蓬萊閣都蓋在這裡。春風樓門庭若市,燈燭輝煌,燕語鶯聲,弦歌不輟,周成跟在鄭弘的後面,向迷人的春風樓走去。
周成心裡一直卜卜跳著,不知是興奮還是恐懼,到了春風樓門口,周成一看牌樓點綴燈紅炫麗的氣派,一陣陣糜糜音樂從裡面竄出,那顆心跳得更厲害。一雙腿像綁著千斤的重量,不再被使喚,停著不動。鄭弘見他一動也不動。便說:「進去呀!怎麼不敢進去?」
迷戀青樓女子
「請進來,坐!坐!唉!鄭老闆怎麼這麼久沒來了?阿香想你快瘋了,啊!這位先生貴姓?」鴇母一見客戶上門,立刻眉開眼笑,大獻殷勤。
「這是龍山寺口的周老闆,人慷慨、錢又多,趕快替他找個漂亮小姐。」鄭弘答道。
「哦!周老闆請進!請進!我們這裡的美女如雲,保證你滿意。」老鴇笑著說,隨後向屋內尖聲喊道:「麵仔,趕快出來,客人來了。」
隨著鴇母喊聲,裡面應聲道:
「我馬上來了!」
不多久,從裡面走出一個二十歲左右,滿臉脂粉,一身豔裝身段苗條的女人。她搖擺弄姿,走到周成旁邊坐下來。說:「先生貴姓。」周成紅著臉,嘴巴結結巴巴,正要說姓周時。
鄭弘急忙,搶著說:「這是周老闆」。
「哦,周老闆,很害羞的樣子。」麵仔淫蕩的笑著,直笑的周成很不好意思。
「麵仔,別在這裡閒言閒語,趕快去準備酒菜,招待客人吧!」鄭弘想替周成解圍就這樣說著。
「唉,鄭老闆,不用擔心,阿母早就準備啦!」
過了一會兒,酒菜都已準備好,麵仔牽著周成,阿香拉著鄭弘,進入房間,房間佈置非常精緻,壁上掛著山水字畫,房子中間擺著一張圓桌,上面擺著酒菜,四人坐好,開始嬉戲飲酒作樂,周成起初正襟危坐,不敢摸著麵仔,後來看到阿香和鄭弘左摸右抱,互相親嘴,膽子也大起來了,一雙手也不老實的對麵仔的身體開始撫摸起來。麵仔也使出渾身解數,一會兒灌迷湯,一會兒灌美酒,把周成灌得酩酊大醉,與麵仔進入溫柔鄉,到東方既白,才醒來。
想到自殺
周成自從結識麵仔後,朝夕想到的都是麵仔,店中的生意也不顧,收入漸漸少了,青樓女子是貪得無厭,他那小小的資本,那裡經得起如此的揮霍。不到幾個月,所有的錢都用光了,關門大吉。但他對於麵仔仍不死心,每天仍到春風樓纏著麵仔,老鴇看到周成身上的錢已經用光了,就扳起臉孔說道:
「我們春風樓是靠麵仔吃飯的,你現在沒錢,又整天纏繞著麵仔,叫她怎麼賺錢?以後不要來了。」
周成在春風樓,發了不少銀子,因此不甘心這樣就走,他回嘴說:
「妳們真沒良心,我一間店面在妳們這裡發光,如今沒錢了,就要把我趕走。」
「我們這裡歡迎有錢的大爺,沒錢的窮光蛋,滾開。」老鴇大聲喊道。
周成還是執拗不想走,老鴇知道不給周成顏色,周成是不會走的,就大聲呼叫春風樓的打手,那些打手把周成團團圍住,一陣子拳打腳踢,打得周成鼻青臉腫,然後拖到巷口丟掉。
周成被打得遍體鱗傷,掙扎起來,想著:
「自己好不容易,離鄉背井來到台灣,希望能賺到錢,養活自己的父母親和妻子,但自己辛苦賺來的錢並沒有寄回家,如何對得起父母親和妻子呢?如今兩手空空,吃飯都成問題了,也不好意思再向周六哥求助。於是他想到死,死是最好的解脫方法。」因此他拖著狼狽不堪的身體走向海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