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 命 家
夏丏尊 著
我因事至南京,住在xx飯店。二樓樓梯旁某號房間裡,寓着一位命相家,房門照例關着的。這位命相家叫甚麼名字,房門上掛着的那塊玻璃框子的招牌上寫着甚麼,我雖在出去回來的時候,必須經過那門前,卻未曾加以注意。
有一天傍晚,我從外邊回來,剛走完樓梯,見有一個着洋服的青年方從命相家房中走出,房門半開,命相家立在門內點頭相送,叫「再會!」
那聲音很耳熟,急忙把腳立住了看那命相家,不料就是十年前的同事劉子岐。
「呀!子歧!」我不禁叫了出來。
「呀!久違了。你也住在這裡嗎?」他吃了一驚。把門開大了讓我通去。我重新去看門口的招牌,見上面寫看「青田劉知機星命談相」等等的文字。
「哦!劉子岐一變而為劉知機。十年不見,不料得了道了,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急忙問。
「說來話長,要吃飯,沒有法子。你仍在寫東西嗎?教師也好久不做了吧。真難得,會在這裡碰到。不瞞你說,我吃這碗飯已有七八年了。自從那年和你一同離開xx中學以後,飄泊了好幾處地方,這裡一學期,那裡一學期,不得安定,也曾掛了斜皮帶革過命,可是終於生活不過去,你知道,我原是一隻三腳貓,以後就以賣卜混飯了。最初在上海掛牌,住了四、五年,前年才到南京來。」
「在上海住過四、五年,為甚麼我一向不曾碰到你?上海的朋友之中也沒有人談及呢?」我問。
「我改了名字,大家當然無從知道了。朋友們又是一向都不信命相的,我吃了這口江湖飯,也無顏去找他們。如果今天你不碰巧看到我。你會知道劉知機就是我嗎?」
我有許多事情想問,不知從何說起?忽然門開了,進來的是二位顧客。一個是戴呢帽穿長袍的,一個是着中山裝的。年紀都未滿三十歲。劉子岐--劉知機丟開了我,滿面春風地立起身來迎上前去,儼然是十足的江湖派,我不便再坐,就把房間號數告訴了他,約他暢談。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裡。
十年前的中學教師,居然會賣卜!顧客居然不少,而且大都是青年知識階級中人。感慨與疑問亂雲似地在我胸中紛紛壘起。等了許久,劉知機老是不來,叫茶房去問,回說房中尚有好幾個顧客,空了就來。
「對不起,一直到此刻才空。」劉知機來已是黃昏時候了。「難得碰面,大家出去敘敘。」
在秦淮河畔某酒家中覓了一個僻靜的座位,多大家把酒暢談。
圖:教師劉子岐一變而為青田劉知機命相師,顧客門庭若市,多為年輕的政府官員,或學生。